日本留学新足迹(1)

疫情时代，个人的故事正在被淡化。该专栏以访谈的形式，聚焦每位“个人”身在异乡的奋斗历程、酸甜苦辣。

第一期

小鱼：从柜姐到创业者

      和小鱼是在摄影棚认识的。资生堂要拍一个在中国某商场专柜使用的视频，小鱼担任模特。我那天碰巧被广告公司的朋友叫去临时帮忙，做现场翻译。那时小鱼26岁，在百货商场做化妆品销售，模特是她的业余职业。试想但凡能在模特公司注册签约的人，其美貌自无需赘述。而小鱼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地方是她的坦诚和真实，她丝毫不以貌美为傲，接人待物谦和、温厚。闲聊中听说她是国内一家传媒大学播音专业的毕业生，在市电视台实习过，也考过空姐，可是最终都没有如愿以偿。一个偶然的机会经朋友介绍，接触到一家留日中介，就来了日本。在东京一边读语言学校，一边找工作。在IT公司做过事务员，那个公司就5个人，平常在办公室的只有秘书和她两个人，各干各的，都不说话。虽然时薪不低，但她感到没有成长的机会，就跳槽到到百货公司做柜姐，为了锻炼日语，同时也学学化妆。然而，毕竟心有不甘。她的同事里也有一位国内艺术院校出身的中国人，说“咱们学艺术专业的，却只能在这里站柜台”，这句话让她心有戚戚。这个业余模特，工作机会相当少，而自己又不擅长表演，其实挺没有自信的。

 小鱼

    那时候，我就产生一个想法，写一写像小鱼这样的年轻人，他们满怀理想地来到日本，可眼前的现实却并不尽如人意。不过她们还年轻，会有无限的可能性和无尽的故事。因为年龄差距比较大，觉得可能不会有什么共同语言，所以，她提出留联系方式的时候，我就加了她的LINE，而不是微信。LINE只是当作一个短信来用，所以后来我们便相互杳无音讯了。直到幸会《中文导报》的张石副总编，使这个想法落实到做专栏连载之后，才又联系了小鱼。曾经是她激发了我做这个访谈的念头，因此，第一位采访对象非她莫属。

    2022年1月8日下午2点，我们在事先约定的御茶水车站见面，已经是时隔4年的再会。她依然长发飘逸、妆容精致，只是比以前清瘦了一些。

――上次问你的时候，你说已经辞掉商场的工作开始创业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其实，商场那份工作早就辞掉了。后来去了丰田的中国车辆区域，接待游客，负责关于汽车相关信息的答疑解惑。后来不是疫情吗，就准备自己创业，也就半年前才正式开始的。

――哦，就这几年里经历了这么多。

     

 是啊，有的人会说我不安于现状，瞎折腾。可我觉得社会在变，人的一生本应该是丰富多彩的，事业也同样如此，我还是挺喜欢挑战自己的。当年去商场工作的时候就是想多接触一些人，锻炼日语，结果顾客大多是中国代购。我们那个品牌特别贵，一瓶面霜5、6万日元，日本的年轻人根本买不起，客人除了代购就是日本的老太太。老太太大都很拘泥于自己的习惯，比如有个姐姐替休假的柜姐接待她的常客，化完妆之后，老太太表面上还挺有礼貌的，道声谢优雅地离开了。过后就打电话来投诉，说给她画眉毛的时候画疼了，说化妆的程序和原来那个柜姐不一样，让她感到不舒服等等。你知道，服务行业很在意这些的，一旦被投诉公司就扣我们的奖金。另外，有的日本老太太不喜欢让中国柜姐接待，有时候我们会突然被换掉，就感到很无力。还有柜台内部的日本同事，因为中国游客抢货的行为对中国人印象很差。所以接待中国客人就很敷衍的，也让我感到挺不愉快。

 

     CC 表示-継承 3.0, 来自维基百科

后来有个隔壁柜台的湖南小姐姐告诉我她要去丰田汽车的展厅做讲解员，问我跟不跟她一起去，我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我的性格就是这样的，不喜欢被约束，不喜欢把自己固定下来。丰田那个工作薪水还特别高，拿到手的月薪就有30W＋。中国客户多，用汉语介绍车型功能什么的，也算用上了我的播音专业，挺好的。疫情刚来的时候，放了几个月的假还照常发工资。后来减了一些，当然我们也不能一直歇着。展厅恢复营业以后，还是没有顾客。可我们必须和往常一样，挂着iPad走来走去，就完全成了一个行走的花瓶，我觉得特别枯燥无聊。再说奥运会结束以后很难说这个工作能长久持续下去，所以我就开始考虑下一步。也是通过国内朋友的介绍，加盟了一个直播软件，给他们做日本代理。不需要太多投资，在朋友的帮助下，很快就租到办公室，我也顺利拿到了经营签证。刚开始没多久，还在摸索当中，挣的钱和原来差不多。只是竞争挺激烈的，还有就是日本人接受新事物特别慢，说服她们做直播挺困难的。以后还是想做贸易，更稳定一些，收益也多。

――那个业余模特的工作呢？

      

     还在公司里挂着名呢，一年有2、3次机会。不过我现在只做照片面试的，照片通过了，让我去我才去。以前也做当场面试的，被周围的人打趣说我是公司里最喜欢面试的人。那时候只要有机会就去面试，可我不擅长表演，成功率一直比较低。现在过了30岁，机会就更少了。

――你现在适应了日本的生活吗？和刚来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心态上的变化？

    我大学毕业还在国内工作过一段时间嘛，刚来东京读语言学校的时候，周围的同学大都比我小，觉得挺孤独的。离开中国的时候是有一种逃避心理的，可是到了日本，因为语言障碍以及圈子小接触不到同龄朋友，又很难和周围沟通，就变成了另一种逃避。逃避身处的异国环境，那时每天在网络上看国内的新闻，读国内的博客。

 

――很难融入到日本这个社会里去，这可以说是大多数中国人的共同体验吧。

    对，语言学校给我们介绍过三明治工厂的工作，温度特别低，就像在冰箱里一样。穿很严实的制服，每次进车间都要消毒什么的，手续特别麻烦，所以一旦进去就长时间不能出来，只能上一次厕所什么的。后来我的膝盖就受不了了，开始疼。那时候我才发现原来自己这么不能吃苦，本来在国内的时候从中学就开始上寄宿学校，以为自己挺独立挺能吃苦的。后来网上认识的好朋友小青给我介绍了一份在便利店的打工。有一次一个中国妈妈带着孩子来买饮料，结账之前她的孩子就一直在说sutoro，那时候我不知道sutoro是什么意思。结账的时候她又冲我说要sutoro，我就问sutoro是什么？她就很生气地用汉语说：“你的日语这么差还在这里打什么工”。我就马上深鞠躬向她道歉，她走后我背转身就泪如雨下。店长在监控里看到我的样子，马上出来把我叫到休息室，还拿了一个便当让我吃。那时候我又发现原来自己这么脆弱（笑）。还好，我算是幸运的，语言学校毕业之后，国内的一个姐姐让她在日本工作的朋友给我介绍了刚才说过的那家IT公司，拿到3年工作签证。现在好多了，日语沟通没有问题了，也交到很多朋友。思维方式都有些日本化了，有时会被国内的朋友问：你累不累呀？我觉得已经习惯了。

――你这么漂亮，要是在国内的话身边不知道有多少追求者呢，日本草食男太多，他们对美女敬而远之。

   （笑）至今没交过日本的男朋友，有过中国男朋友，后来也分手了。

――那如果现在让你选择的话，你觉得回国好呢还是继续留在这里好？

    现在中国发展得太快了，看网上的视频，那些单身独立女性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不论是租的房子还是买的房子，装修都那么漂亮、精致。看她们的日常用品既美观实用又环保，有时候还蛮羡慕的呢！毕竟在日本，品质方面虽然也都很好，但物价是真高。像我们大都是租房子住的，面积也不大，感觉生活质量不太好。但我既然出来了，还是想做出点事情再考虑回去或者留下的问题。眼下就是想办法把公司做下去，扩大一些业务。有时候也有家人朋友说，当初要是在这边读个硕士，回国就职应该还蛮好的。但我觉得现在的这种生活更丰富多彩一些，也更接近我理想中的样子吧，虽然也说不清楚这样到底对不对。不过反正我总要结婚的，嫁人之前自己先闯荡一番，也不辜负这份坚持下来的自由。

――-嗯，学历只是一个方面，其实能力更重要。谢谢你把自己的故事讲给我听！ 

    谢谢姐姐的邀请，我也很少跟人聊这么多自己的经历。

    走出咖啡厅，天已接近傍晚。虽说新年刚过，但除了商场橱窗里张贴的“SALE”字样，几乎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对于异乡人来说，在东京过年更是寂寥。小鱼还要赶时间去处理公司的事情，便匆匆离开了。我一个人走在疫情中人影相对稀疏的街头，想起20年前自己初来乍到时的情景。如今习惯了这里一成不变的生活，反而跟不上国内超高速发展、变化的节奏。90后小鱼却不一样，她能够顺势而为，柔软地应对，她脚下的路还有无限延伸的可能。在此，我只能奉上默默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