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毛丽敏

小儿考入京都大学后，即下宿学校附近，自此一年之中见面的天数屈指可数，每逢日本三大连休日之前，在我百折不挠、千呼万唤的持久战下，届时方才友情露脸。

此次八月中旬的盂兰盆节，小儿原本自己乘车回来，联想到其以前出发当日懒个床，中、下午动身，一路转乘颠簸，归来时早已披星戴月，故还是劳驾外子赶赴京都，虽然无论迎与送的高速道路上的往返，总有一趟属空载，为了换取多几个时辰的相聚，唯有牺牲大人方的劳民伤财，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父子俩刚踏入房门，尚未站稳坐定，小儿声称等会儿欲外出与几名初中同学晚餐，正在酝酿锅碗瓢盆交响曲的我听罢，心中的火苗如点燃的煤气向上窜，也许不想刚到家就产生分歧，小儿取消了原计划。未料，首日的妥协换作次日的变本加厉：晨起后即出发，活动内容为完成前一天未付诸的使命，且时间段从早到晚更加充裕。第三日，与高中同学相约去伊势神宫，那不是去过好几次了吗？——“这回去品尝抹茶冰霜”。其实地点与美食是次要的，中心思想是聚在一起玩，该晚带回的“土特产”是那儿贩卖人气的香，小儿传话：同去的“名大”生说了，当时复习功课时，点的就是这种香，芬芳怡人，以致考上了医科。照此逻辑，整日在烟雾缭绕熏陶中的和尚尼姑，岂不均可成为医学博士后了？由于同行人员中有一名“东大”生，再次引发了我与小儿的对话。

高三时，我们初步认为小儿的报考志愿是京都大学，不想中途他心里默认的则是东京大学，待到正式填写报表时，家中意见相左：大人综合各方因素，觉得维持初衷更妥；而小儿向我发问：对于成绩这款实力，究竟是爸爸妈妈了解，还是其自己最清楚？历经一段心理别扭期后，小儿终于擦干泪水，重振旗鼓，购回京大“赤书”，待到那年3月10日下午1点网上揭榜时，小儿依然露出兴奋的笑颜。此回我旧事重提：假若当时报考东大，情况会如何？小儿十分明智地分析：针对东大的“理工三类”，因全日本仅招收100名左右，肯定无缘（由于恐怖于某些血腥场面，小儿自幼并未将医生作为未来的职业，因此，那具最高水准的医学专业，其实与小儿无关）；而相对于“理工一类”、“理工二类”未必不行。与国内高考统一试卷不同，日本除了一月中旬的“中心试验”，接着是应对各自报考学校的考试，那是无法横向比较的，只知当时小儿以高分被京大高难专业录取，涉及物理方面的宇宙、材料、电子核等纯科学领域的研究，不知现今小儿对于曾经的考学之事是否释怀。

纵观小儿一贯的言辞，初中时期，每当我问考得怎样，回答除了“一般性“就是”要死了“，而每回几乎能在全年级三、四百号学生中夺魁，其中还有一个小插曲：日本学生A君与小儿自小学起就是同学，其父母皆是教师，其父还是某高中的教头先生，A君从小浸泡在几所私塾中，时常参加一些校外智力竞赛，有次在家长需要到小学去时，其母特意迎上前来，希望暑假能否让孩子共同挑战有关知识比赛，由于我们事先早有计划安排，无奈婉拒了。A君也很优秀，某次考试成绩与小儿难分仲伯，当时他的总分已累计，小儿还剩一门未揭晓，眼看要打破纪录，谁知峰回路转，小儿原以为有误、最后才被批阅出的科目，其实得满分，那次两人并列第一。

高中升学，小儿与A君前期报考相同私立名校，两人都曾被录取，也均放弃，况且小儿达到“特等生”标准，校方的优惠政策是免学费。因为起初就是本着“付点考试费、获得一次模拟体验”的宗旨，最终还是希望冲击更具实力的公立，就好比日本的名牌私立大学，有哪所排名位列东大、京大之前？力争跨入公立高中，亦是同理。结果两人同进这儿地区最好的学校，A君在普通班、小儿有幸于“国际科学”组，三年后，小儿一试成功，A君落选，浪人一年后，既悬又幸地以高出最低录取分数线四、五分的成绩，考入梦寐以求的京大，至此，两人成了小学、中学、大学的校友，唯一不同的是，如今小儿成了A君的先辈。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奥运冠军不是一日练就的，一路走来的莘莘学子同样如此。之前学校的三者恳谈会，总会被担当老师问及：孩子是否另外上私塾？一概是否定回答，中日在教学上也存很大差异，大多数立志考好点学校的日本学生，从小就规划着进入私塾的长远操作，其实对于任何人或事，不必过于拘泥形式，抓住实质即可。也有一些日本学生，缺席最基础的课堂学习、以“五月病”等理由长期不上学，却额外就读私塾，让人不解。自小学至高中毕业，不曾受过私塾洗礼的小儿，如今却西装革履地在那儿兼职先生，辅导过的一名生徒考进大学后还特意送上巧克力。中小学假期，是塾之旺季，给我翻阅的几页shift,发现从下午1点直至晚9点结束，课程间隔仅5分钟，回到学校附近的住所，至少晚10时以后，我第一反应是：那不得饿死？小儿说以前在家时，中、晚两餐后，妈妈都会准备零食，现在也依照此法填充一下，已经习惯了……

此番回家，首晚在埋头作业，网上提交期限为当晚12点为止，以至于当我有几句话想交换一下意见时，只能小心翼翼地探问：可以占用你几分钟吗？最终功课提前几十秒通过电脑传送；第二第三日分别与初、高中同学出游，我还鼓励小儿驾车外出，因为京都大学附近的住所寸土寸金，根本没有停车位，趁着回来的机遇多练习一下，故小儿充当了同游同学的接送司机；第四日即准备撤离，理由是与大学同学又约好了，这不禁让我有些抱怨：一年350天以上身处学校那儿，每天都有机会，为何还要剥削难得归来的几小时？小儿“没办法、没办法”地打太极。平时微信电话拒绝视频，或许是防止我面对画面颇多感慨吧，日常除了学校上课、私塾兼职，余下的被同学间的聚会、游玩等承包，还理直气壮地给我洗脑：现在的大学生都这样，经济需要大循环，哈哈哈。归来日至今持续雨天，只能临行前拖住留个影。

每次只允许我送到楼下驻车场，相拥一泣，小儿用着洋泾浜普通话及最简单的沪语“不气、不气，下次再回来”哄骗安慰道，接着头也不回疾步如飞，曾问他为何这般？——“不然，妈妈会在后面跟着”。

再见，至少得四、五个月后的来年元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