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声

    

夏天的时候和几位侨居日本的文友去大阪参观司马辽太郎纪念馆。从新大阪站下了新干线，换车，再走路。天有点热，写诗的帅哥帮着拉行囊，写评论的美女便怡然撑起阳伞，遮挡紫外线。当地友人为前导，一行走得兴高彩烈。

   

 纪念馆是安藤忠雄的设计，不消说，看过去就是一堵混凝土壁立。我估计司马辽太郎不会喜欢，因为混凝土也属于让他失望的新建材。随笔《街道行》里写道：“京都或奈良正在被现代墓地似的混凝土风景硬邦邦地固定的今天，近江一带还留着那种情趣，雨天是雨的故乡，下细雪的日子连河和湖都是细雪的故乡。北小松人家的房檐低低的，铁丹格子旧了，连厕所门也涂了铁丹，那红色好像须田国太郎的色调。它清晰地映在细雪上，觉得这样的渔村如果是故乡该多么令人怀念啊。我非常喜欢近江。

”

    

馆内从地下直通三层的一面墙设计成书架布满书籍，多是各种版本的司马作品。据说司马家藏书六万册，这里只装饰一万多册。司马辽太郎有“国民作家”之誉，被举为第一的作品是《坂上的云》，然而请他开出一个代表作，他沉思三分钟，说：举两个吧，一个是《燃烧吧剑》，另一个是《空海的风景》。

    

在馆里买了一本书，叫《上班族的新论语》，五十年前写的，用的是本名福田定一。那时他还是报纸记者，五年后小说《枭城》获得直木奖，退职专事写作。同为关西人的文艺评论家谷泽永一有这样的评价：由于司马辽太郎的出现，日本对于人，才有了最成熟的理解。大概这本书就是他看人的原型。

    

书的内容是引用古今东西的名言妙语，开导上班族怎么活。例如，先引用一句肖伯纳语录：“鸟笼对于鹦哥来说不是自然，同样，我们所理解的家庭生活对于我们不是自然的东西。”然后司马曰：上班族只是为建造快乐的家庭而昼夜忙碌，把家庭置之度外，上班族的人生哪里还有重点。不要忘记，上班族是以家庭为圆心画圆的。肖伯纳、纪德却不是，他们的人生目的是艺术，家庭不过是他们为艺术的一个生活手段。既然是优秀的艺术家，当然家庭就从属于艺术。和上班族人生不一样，鹭鸶模仿乌鸦没有用。巢的形态、意义因鸟的种类而各不相同。他们豁出一生创造艺术，而上班族造出家庭这个作品。可学的是他们创造艺术懊恼辛苦，上班族也同样地创造好家庭。

   

 记者，既是言论人，又是上班族（公司职员），这个职业性矛盾常教人尴尬。但当了历史小说家以后，司马辽太郎的主题却是给上班族、经营者打气，使他们牺牲家庭为公司拼命一辈子，到头来得到的可能是老婆的一纸离婚书。

   

 司马辽太郎卒于一九九六年。他从现代日本感受到精神的荒废，宫崎骏甚至说，他早死了好，免得看不像样子的日本。

   

 参观了司马辽太郎纪念馆，归途在司马生前常去的咖啡馆用快餐。轮流在他坐过的椅子上坐了坐，用手机拍照留念，都想坐一屁股文气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