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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子浪
我作为护士在日本综合医院的门诊工作十多年,看到人间百态,悲欢离合。看到的可能更多的是每个人和自己的孤独相处,对峙。对于一个感性的人来说,亦好亦坏,亦悲亦喜。
我尽量站在患者视角看问题,但亦会常常折射到自己的人生轨迹中,感情移入过深。以下记录一些医院场景。
没有按期来复诊的患者
某日接到警察署电话,门诊通院患者自宅外因死,被儿子发现通报搬送,死亡确认。警察要求病历照会。
我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我记得这个患者的脸,记得他一个人艰难通院的样子,担心他的伤口恢复状况,还在想他为什么予约诊疗日没有来院。
原来他终究还是孤独地离开,终究未能战胜孤独。工作中我忍住了夺眶而出的泪水。
听不懂日语的中国人患者
有一天工作结束后,外科医生打电话给我,说病房有一位入院中国人患者,完全无法沟通,一句日语不会讲,现在又和家人无法面会。当护士问到什么的时候,患者只是流泪,医生问我:好像有很多积累的心事,不知什么情况,你有时间可以来下病房吗。
去病房见到了他。70多岁的男性患者。听到我说中文的瞬间,大颗的眼泪滑落下来。
我说,你有什么需求,或者是哪里不舒服,和我说,我会和她们讲。
他看着我只是落泪,却不说什么。替他拭了泪,又再涌出来,一直僵持了40分钟,最后我从他含糊不清的发音中只听到了"想回家"三个字(感觉已经有认知症状)。
回了护士中心给他妻子打电话,不通。两个女儿也不会日语,唯一会讲日语的只有外孙。
他为什么来日本呢,日本对他来说是个幸福的国度吗?我那天一直在想这个事情。如果在中国他可能会在公园下下棋,和朋友们聊聊天,喝喝茶。是不是更幸福一点。也许没有哪里最好,自己感到好才是好吧。
日本护士工作需要很细致
和朋友们讨论了一下关于日本的护士地位的问题,结论是:还好啦,是一个受人尊敬的职业,医患关系也算和谐。虽然责任很大,不上夜班的话,工资不是很高。
日本医患关系和谐,受人尊敬,这个东西应该是相互的,护士也会站在患者的角度考虑问题。这可能和医疗体系及制度也有关系吧。
门诊工作也不仅仅是处置好了之后把患者打发走了就结束那么简单。
一位近90高龄的患者,左手桡骨骨折,打夹板固定后,很自然地就会问她家族构成,结果真的是一人生活。那么你就要考虑到她接下去两个月如何吃饭,洗澡,生活。
而且她并未申请介护保险,现在申请也已来不及了,那么你要告诉她可以利用医疗保险的支援制度,高龄者服务制度。给区政府打电话,申请家事支援。
还要告诉她,双手掌握平衡的时候,都摔倒骨折,单手更不容易掌握好平衡,更易摔倒,告诉她一些生活上的防止摔倒的注意事项及夹板在洗澡的时候如何来保护它不进水。
最后帮她喊出租车到医院来接她回家,把她送到楼下,我的工作才告结束。
自己不是一个細腻的人,生活中粗线条,唯有工作的时候,会细到不放过一个任何会有风险的地方。哪怕它的可能性是1%千分之一。
日本老老介护和孤独问题
最近的工作方式略有变化。有更多的时间对新患及间隔时间较久来医院看病的患者做更详细的问诊。从病状,既往历,治疗历,药历,过敏史,爱好运动,一直问到家族构成。
在医生诊察之前,把以上情报记入到看护记录里,节省医生的诊察时间及患者的时间,并使诊察顺利进行。
最近感到一个很深刻的问题就是日本常说的8050问题及独居老人的问题。
80代的父母,问到同居家族的时候,往往是和未婚的女儿或儿子同居(估计未婚的儿子和女儿大概也在40和50岁左右吧)而且不是个例。
还有一人独居的老人也特别多。有的是终身未婚,有的是配偶去世,无儿女。
也有四十代,五十代独居的中年人。
记录这些诊疗卡的时候,我总会想很多。
手术的时候,谁签字。紧急情况的时候,联系谁。
天涯孤独的悲寞如何来面对。
我们可能现在还会把孤独死看成一件可怜而恐惧的事情。但是孤独死在将来的社会当中,可能它将会成为一种常态。在我来看只是众多人生终结方式中的一种而已。
无谓可怜或悲惨。一个人静静地走完人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