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青

阿三去机场，接来同学之妹。二十来岁的六丫头第一次来美，东张西望，感慨着美国的干淨与冷清。阿三随之送去其四婶处，后者请餐。席间闲谈，女人话题尤多。阿三不胜其烦，又不能失礼，只能似听非听，任脑袋走神想自家的心事。两女子见他耳朵全不在饭桌上，也渐渐敢将女子间特有话题引向深入，且越说越严肃。

她们于是讲起一个“五姐”来。听其意，此“五姐”实乃智慧之人，她们但凡有事，定向此女请招出主意。阿三初仅断续听入，后耳朵逐渐灌得太满，也低着头将注意力充分转了过来，慢慢将六丫头近来的一个故事也听了个全。无非是她同已婚男子恋爱，曾向此“五姐”讨教 。后者竟不象以往主动相帮，每次求教均只笑笑，虽然答应也答应着，也陪她哭、也陪她笑、也听她说、也哄她高兴，而不象其他人一样，总是拼命反对。所以在那段四面楚歌的艰难日子里，“五姐”能成为她的精神安慰。只是最终此男却主动撤出关系，令六丫头很难受了一阵。该时哄她的，仍是五姐，其他人似乎都不肯同情她。五姐对她说，自己其实早已意识到此男极其懦弱自私、终究会自动退出。听这样细细一分析，六丫头也才意识到，离开那小子果是好事而非坏事，心情方逐渐好了起来。

“可这次五姐并没真帮我，不然那傢伙中了五姐什么计，说不定不会到今天这一步，我和那家伙说不定还成了呢！”六丫头多少有点抱怨，见四婶不愿听，便又改口：“她既然看出那家伙那么坏，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四婶一撇嘴：“你那时又能听谁的话了？越反对你越来劲不是？”

“她不反对，怎么也不肯支持？”

“人家猜出结局了，干吗还支持？那不是不负责任、等于害你？”

“她起码应该或反对、或支持，总得有个态度不是？”六丫头仍坚持。

“人家态度还不明确？整一个反对！”四婶口气坚定，俩人的脸都认真地紧紧地绷着。

阿三在一旁忍不住嘿嘿一笑。

“你笑话我？”六丫头顿时将脸转了过来。

“没没，不敢不敢！”阿三赶紧澄清：“只是想说，此五姐确如你们所言：聪明之至。”

“何以见得？”四婶也似有点怀疑，追问。

“她此次使用了‘不了了之’之术。此乃七十二计中第三十七计，所以我说她聪明。”

“‘不了了之’？你是说她滑头？”

“非也。此计可褒亦可贬，其实中性。若由‘坏蛋’使用，便是滑头。比如鲁迅小说《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里的那所谓‘聪明人’，使的便是此计。但若由‘好人’使用，便是奇招奇术。比如这位五姐就是。她知你此次恋爱不合适、不希你谈下去；可又知无法反对；同时又知那傢伙最终会自动退出，所以才採取了此术。‘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她不支持已等于反对；她随时与你沟通和分享一切，可使你得到缓冲、又使她成为唯一可以对你说得进话的人；所以最后又是她，是唯一能使你明白当日糊涂之人，所以你才最终受伤不重。用此‘不了了之’之计，‘以无事取天下’，人家等于在精神上保护了你、托住了你，难道不是好事、不是绝顶聪明的事？正乃‘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也！”

六丫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阿三也不再出声，满脸“让人家先想想”的德性。

聪明的四婶想了想，突然转移话题向阿三进攻起来：“你也别之乎者也只顾着酸。我问你：只听说有个三十六计，你阿三怎么突然冒出来个七十二计？难道真有个什么七十二计不成？”

“当然有。有三十六便必定有个七十二。”阿三不慌不忙：“记得《西游记》里开始那会儿孙猴子拜师时，他祖师怎么说的吗：‘有一般天罡数，该三十六般变化；有一般地煞数，该七十二般变化’，所以问孙猴儿学哪种。还记得孙猴子当时怎么说的吗：‘弟子愿多里捞摸，学一个地煞变化罢。’我阿三也是学多不学少，所以记得的是七十二计而非三十六计。”

“可怎么从没听人提过七十二计？”四婶半信半疑，索性再问下去：“那你说说，那三十六计中的最后一计是‘走为上’，你这七十二计中的最后一计又是什么？”

阿三一笑：“第七十二计？‘激流勇退’。”

“那，那岂不是第三十六计‘走为上’的翻版？”

阿三又一笑：“非也。‘走为上’颇有逃意。‘激流勇退’则非逃，而是以退为进：为一时一事上，乃是退；为人为人生为大目标上，则是进。”

见四婶一时无言，阿三自己索性接了下去：“知道这是哪方面的科学知识吗？其与‘孙子兵法’相类，称之为‘唐公将法’。”

“‘唐公将法’？什么意思？”

“孙子的孙，是孙悟空的孙；他师傅姓唐不是？所以‘唐’与‘孙’对；

且‘公’与‘子’对、‘兵’与‘将’对不是？所以，是与‘孙子兵法’相类的‘唐公将法’也！”

二人齐将满口汤喷了出来：“什么乱七八糟的！”

阿三满面正经，将手朝上使劲一扬，随之高高翘起小手指，用其余四指兰花指般自上而下落入菜碟，轻轻捻起一块酸了巴几的泡菜，同时双眉一挑：

“不乱不乱！乱乎哉？不乱也！”

作者简介：笔名文外，北美华府华文作家协会第十二届会长（2018-2020），《世界日报》华府记者，华府《文系中华编辑部》创办人、荣誉总编，《人间福报》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