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敏

在最孤立无助的时候，我们总是想到亲人，想到温馨的家。总以为一切都已经失去的时候，还有家庭的温情。我们将自己的家庭打造成一个物质和精神的小天堂，以规避外面世界的风风雨雨。然而，家庭在现代社会的重要性越是被凸显，越是显现了现代人的生存危机。我在不少法治节目中，听到了有关犯罪根源的种种具体解释，有80%以上的原因都因为家庭问题。但家庭问题真的只是家庭问题?家庭本是私有制的产物，本是人的自我意识膨胀的产物，家庭是使社会的压迫和不义得以维持和再生产的意识形态幻象。但是我们现代人却把家庭本质化了，认为家庭是永恒不变的美丽和幸福。于是， 一切的问题都因为家庭的缺陷，殊不知，有缺陷的家庭也好，完美的家庭也好，都是社会制造的。

我们在社会中受到伤害的时候，会在内心呼唤着属于自己的家，一个美丽温暖的家，这看起来是如此自然。但产生回到家庭的幻觉，不过是社会对自我意识进行改造后的结果。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社会的运作，会让自我意识极度膨胀，它一方面不断刺激自我的欲望，一方面不断生产欲望的满足之物，于是，社会意识丧失的现代人就沉浸在自我意识中不能自拔；在马克思看来，这正是人的异化的集中体现。当回到家庭的幻觉成为多数人的无意识时，是否意味着我们在当下社会异化程度的加深呢？每个人都在围城之外掩饰自己、包裹自己，而在围城之内可以放纵自己、享受人生？这可能吗？一个妻子和丈夫真的可以把自己所有的社会关系排除在家庭之外，完完全全地享受美好的家庭生活吗？这当然是一种心理幻觉。相反，我们所能看到的是，婚姻在现代社会不再稳定，家庭在现代社会也不再是幸福之源。可是，我所担心的是，当下的很多文学艺术作品，包括我们所倾慕的艺术家的创作，还在与流行的娱乐节目一起，不断重塑回归家庭的幻念——只要有了亲情，有了爱情，这个不完美世界对我来说就是可以忍受的，甚至称得上是美丽的。这样的观点，恰与主流意识形态的宣传不谋而合，间接消解的是我们投入现实政治和改造世界的热情。

作为女性，我特别想指出的是，很多家庭主妇，也许正像你我一样，在无边的寂寞中，把光阴消耗在孩子与家庭的琐碎事务里，感觉到了幸福和满足。可另一方面她们的社会意识正逐渐丧失，事业的激情、梦想和能量也被隐藏起来，但当社会的压力和问题蜂拥而来时，这些以家庭为乐的主妇们却难免伤痕累累的结局。近些年来，携儿女走上绝路的家庭妇女中，既有经济困窘的底层女性，也有受过高等教育的职业女性，甚至还有曾经出入名利场的名媛和明星的身影。

回归家庭只是一种现代人的幻觉，在完美社会没有出现之前，所有关于家园的温暖童话都带有虚幻的色彩。在我看来，就算是再平凡的个体，也应该行动起来，让自己的生命镶嵌到为人类自由而奋斗的历史链条中去，设法唤醒那些沉睡中的孤独者，共同打造更符合人性的生活方式，而不是退缩到自以为安全的家庭壁垒之中。只有明白家庭与社会的一体性，才能清楚幸福的复杂含义。理解这一点，对于那些以家庭为最好和最后归宿的女性而言尤为重要。

作者简介：暨南大学文学博士，中国社科院文学所博士后，惠州学院教授，主要从事跨文化与海外华文诗学研究，现出版著作4部，发表论文80多篇，另刊出小小说、散文、诗歌等文学作品10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