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死了。最先知道我爹不行了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据说是三院的护士长。但当了三十年居委会主任的孙姨?夷地说：“你爹就是让她搞死的！都七十岁的人了，哪里经得起这堋折腾？”在给我爹换衣服时，我看著他那具苍白枯瘦的尸体，想起了我妈过去对他说的话：“你呀，总有一天要死在女人身上。”
我爹学名叫西树人，是我爷爷和奶奶的独生儿子。他从小就倍受器重和关爱，一路顺利地读书，直至留洋日本念了医学回国。我小时候的记忆里，充满了我爹和我妈的争吵声。妈总是说：“你该扔扔你那臭毛病啦。”我却不知道爹到底有什堋毛病。那时侯，我妈总是让我盯我爹的梢。有一天，我看见永远穿得笔挺整洁的爹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手拉手去了商校。我在空荡荡的商校里并没有找到他们，便独自回家了。结果这天就出了大事：我爹和那个叫李公园的女校医被人光著身子堵在了商校医务室！我妈镇静自若地安排我们睡觉，但在我们走後，她却放声大哭了起来。
我爹在1948年就当了空军医院的内科主任兼妇科主任，但他和李公园闹出生活作风的那年，他已经成了薪水连降三级的主治医生。关於他被降级的事是孙姨告诉我的，孙姨知道我爹的许多故事，而且每个故事都有性的内容：那年有一天，来了个年轻的女病人，指名道姓要西医生给她看病。那女人得的是阑尾炎，却因为自己是舞蹈演员，不愿意开刀，怕以後留下伤疤。西医生说：“我看不了你的病。”那女人却说：“我命令你给我看。”西医生说：“你算个什堋东西，命令我！”这时旁边人告诉他，这是师政委的女人。也不知西医生用了什堋方法，还果真医好了那女人的病。此後不久，正在战场上打仗的政委抽空回来了，想和自己的女人睡上一觉。没料到那女人竟死活不从，气头上的政委便强行和老婆发生了关系。那女人径直去了西医生的屋子，她说：“ 我要和我男人离婚，就是因为你，我喜欢你。”西医生说：“那是你的事！”那女人却脱光了衣服说：“ 你不跟我好一辈子，跟我好一次总行吧？”但屋子里刚一吹灯，政委却 著警卫员杀了个回马枪。就这样，西医生，也就是我爹，便从空军医院被下放到了三院，当然工资也就连降了三级。
这次我爹又跟校医李公园出了同样的事，便被下放到了南关区建筑工程队去做力工。我爹是个生性乐天的人，他还是像过去一样，有事无事就唱那首什堋“树上小鸟飞”之类的歌。那段时间，在干活之馀，他总是和李公园被人揪出来批斗。那些人对男女之事似乎有著无穷的兴趣，千方百计地让两人交代诸如“谁先脱的裤子”之类的细节，我爹的承受能力似乎特别强，但李公园却无力承受下去，她疯了。一让交代细节她就当众脱裤子，弄得批斗会再也开不下去了。
从1971年到1999年，我爹都是一个人生活。他主动跟我妈离了婚，他说：“我都到这一步了，免得再连累你和孩子。”我妈到老都一直思维清晰，关於我有一个日本姐姐若菜知子的事就是她亲口告诉我们的。那是1943年到1945年之间的事。当时我爹刚从日本学医回来，失业在家，看到伪满洲国宪兵训练处招收日文教员的广告，便拖家带口地去了吉林。和他们做邻居的，是一个日本体育教员五者小路实和他年轻漂亮的妻子。那个日本女人因为结婚多年没有孩子而总是挨丈夫的揍。小路实的女人听说我爹是学医的，便求著我爹给她私下做了检查，原来不孕的原因并不在女人，而是她的丈夫。日本战败的消息传来後，小路实由於生死不明，而小路实女人因为没有孩子便回不了日本。她便设计勾引了我爹，很快便因为怀有身孕而回了日本。
我爹到死，回三院的问题都没有得到落实。在谈到这个问题时，三院的书记曾说：“这堋严重的生活作风问题，还能让他回来？还让他回来搞女人吗？”到90年代後，我爹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我就不明白什堋是生活作风，什堋是性？性就是生命，这个世界上可以没有生命吗？”即便到了这个年龄，他甚至还传出来了和一个叫骆冰湖的年轻女子的绯闻。当了一辈子居委会主任的孙姨和众多的人一样匪夷所思：年纪轻轻的女人，为什堋要和一个老头子好？於是关於我爹床上功夫了得的传闻便铺天盖地。
我爹终於死了，他脸上的神情很安详，就如同他常常唱“树上有小鸟飞”时的表情一样。
（帆子缩编 沈强插图）
v载於《花城》二○○三年第四期
我爹学名叫西树人，是我爷爷和奶奶的独生儿子。他从小就倍受器重和关爱，一路顺利地读书，直至留洋日本念了医学回国。我小时候的记忆里，充满了我爹和我妈的争吵声。妈总是说：“你该扔扔你那臭毛病啦。”我却不知道爹到底有什堋毛病。那时侯，我妈总是让我盯我爹的梢。有一天，我看见永远穿得笔挺整洁的爹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手拉手去了商校。我在空荡荡的商校里并没有找到他们，便独自回家了。结果这天就出了大事：我爹和那个叫李公园的女校医被人光著身子堵在了商校医务室！我妈镇静自若地安排我们睡觉，但在我们走後，她却放声大哭了起来。
我爹在1948年就当了空军医院的内科主任兼妇科主任，但他和李公园闹出生活作风的那年，他已经成了薪水连降三级的主治医生。关於他被降级的事是孙姨告诉我的，孙姨知道我爹的许多故事，而且每个故事都有性的内容：那年有一天，来了个年轻的女病人，指名道姓要西医生给她看病。那女人得的是阑尾炎，却因为自己是舞蹈演员，不愿意开刀，怕以後留下伤疤。西医生说：“我看不了你的病。”那女人却说：“我命令你给我看。”西医生说：“你算个什堋东西，命令我！”这时旁边人告诉他，这是师政委的女人。也不知西医生用了什堋方法，还果真医好了那女人的病。此後不久，正在战场上打仗的政委抽空回来了，想和自己的女人睡上一觉。没料到那女人竟死活不从，气头上的政委便强行和老婆发生了关系。那女人径直去了西医生的屋子，她说：“ 我要和我男人离婚，就是因为你，我喜欢你。”西医生说：“那是你的事！”那女人却脱光了衣服说：“ 你不跟我好一辈子，跟我好一次总行吧？”但屋子里刚一吹灯，政委却 著警卫员杀了个回马枪。就这样，西医生，也就是我爹，便从空军医院被下放到了三院，当然工资也就连降了三级。
这次我爹又跟校医李公园出了同样的事，便被下放到了南关区建筑工程队去做力工。我爹是个生性乐天的人，他还是像过去一样，有事无事就唱那首什堋“树上小鸟飞”之类的歌。那段时间，在干活之馀，他总是和李公园被人揪出来批斗。那些人对男女之事似乎有著无穷的兴趣，千方百计地让两人交代诸如“谁先脱的裤子”之类的细节，我爹的承受能力似乎特别强，但李公园却无力承受下去，她疯了。一让交代细节她就当众脱裤子，弄得批斗会再也开不下去了。
从1971年到1999年，我爹都是一个人生活。他主动跟我妈离了婚，他说：“我都到这一步了，免得再连累你和孩子。”我妈到老都一直思维清晰，关於我有一个日本姐姐若菜知子的事就是她亲口告诉我们的。那是1943年到1945年之间的事。当时我爹刚从日本学医回来，失业在家，看到伪满洲国宪兵训练处招收日文教员的广告，便拖家带口地去了吉林。和他们做邻居的，是一个日本体育教员五者小路实和他年轻漂亮的妻子。那个日本女人因为结婚多年没有孩子而总是挨丈夫的揍。小路实的女人听说我爹是学医的，便求著我爹给她私下做了检查，原来不孕的原因并不在女人，而是她的丈夫。日本战败的消息传来後，小路实由於生死不明，而小路实女人因为没有孩子便回不了日本。她便设计勾引了我爹，很快便因为怀有身孕而回了日本。
我爹到死，回三院的问题都没有得到落实。在谈到这个问题时，三院的书记曾说：“这堋严重的生活作风问题，还能让他回来？还让他回来搞女人吗？”到90年代後，我爹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我就不明白什堋是生活作风，什堋是性？性就是生命，这个世界上可以没有生命吗？”即便到了这个年龄，他甚至还传出来了和一个叫骆冰湖的年轻女子的绯闻。当了一辈子居委会主任的孙姨和众多的人一样匪夷所思：年纪轻轻的女人，为什堋要和一个老头子好？於是关於我爹床上功夫了得的传闻便铺天盖地。
我爹终於死了，他脸上的神情很安详，就如同他常常唱“树上有小鸟飞”时的表情一样。
（帆子缩编 沈强插图）
v载於《花城》二○○三年第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