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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马: 秋思是人间的苦涩
日期: 20年11月2期

春马

我的记忆里常常浮现一个片段,是关于故乡的秋。

故乡在三面环山的小村庄,被一座水泥桥分成东西两队。我们家在东队的最深处,我最熟悉的也是东队的乡亲和风景。关于记忆的小片段,是我小学的时候。已经转学到城里读书,每天骑自行车往返乡村和城市,雨雪天、艳阳天气对小小的我来说都是“劫难”。可我怎么也忘不了那个周三的下午。

我喜欢小动物,不是出于爱心,大概是奉献,或是单纯的喜欢。我养过很多小动物,说实话,没有得到善终的。周三下午放假,我在母亲工作的地方吃过午饭,骑着变速车回乡下的家。带毛的动物母亲不喜欢,我那时候养了一缸热带鱼。那个午后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路去花鸟鱼市场,买了几条燕鱼,很漂亮,也很难养。现在想想,日渐寒凉的乡下,我养了一缸热带鱼,简直是造孽。当我骑着变速车回到小村庄,走在经常玩耍的那棵已经掉光叶子的枣树下。突然发现眼前的这一片灰土色的景象是我不曾见过的。我每天都从这里路过,生活在这里,可为什么没有发现它如此苍老,奄奄一息。我停在那里看了很久,路上没有一个人,没有鸟虫鸣叫,风景是静止的,我心是悲伤的。我眼前是布满裂纹的枣树树干,远处是光秃秃的山丘。

已经很久很久,过了很远很远,故乡如今铺了“假”柏油路,外乡人比本乡人还多。我不再愿意提起故乡,那里已经不是我的故乡,我出生的房子也租给外乡人。陪我长大的樱桃树被外乡人砍了,我和父亲亲手种的枣树结的青枣都被外乡人吃了。

可如今我也是个外乡人,吃着他乡的柿子和板栗,有甜,也有苦涩。像是一不小心走上了漂泊的航班,这条船没有往回划的桨。

从村庄搬出去,也是进了隔壁的县市,户口本上的住址也变了。变了就变了,就像张三睡一觉改名叫李四,可张三永远是张三。村子里有祖辈的坟,有老屋,有跟妈一样亲的舅母,有肥胖可爱的婶子,还有那么多像石碑一样住在房子里的乡亲。

进了城,乡下人成了自卑的城里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习惯说自己是农村人。可是逐渐城市化的过程,我又恨透自己。比如不习惯旱便,不习惯硬(井)水洗脸的干涩,不习惯鞋边沾满烂泥。记得大哥从日本劳务回乡,看到车后面飞扬的尘土。他说,“再把我送回日本吧。”他的思念绝于乡下土路的尘土,我如今真的理解了。


那年元旦,我从日本东京回乡。父母高兴,买了头肥猪宰杀宴请宾客。我上午还异国首都,傍晚就回到那个朴素的泥土村庄。看着脏兮兮的杀猪现场,冒着热气的大铁锅,我眼泪都快下来。到底哪里才是我的生活,是这里,还是那里。看着正在洗刚从猪肚子里掏出来的猪肠的亲人,我问他,能洗干净吗?他反问我,一直都这么洗,你不吃了吗?我说吃。又说了一遍,吃!我就是这么吃大的,我怎么能问这种问题。

到日本之后,秋天回去的次数不多,秋天有我的生日。今年生日前夕,和妈视频聊天。我说我就要过生日了。妈说,可不,就快了。

接着妈说,“我说,你记着,你是怎么出生的。”

母亲开始讲述我出生的过程,从她在山上挖红薯,红薯的长势很好开始讲起。一直到我出生。我也不记得从哪位亲人口中听说过我出生的经过,好象跟母亲讲的有点区别。但总之,母亲生我不易,生姐姐也不易,都是顺产。

这几年唯一一次秋天回国,是三四年前的假期。我生日的前一天,家人说好给我过生日。我临时爽约,到沈阳去见了一个朋友。妈问我,非见不可吗?怎么就不能过了生日再去。我说,非见不可。

可这个非见不可的朋友并没有让我如期愉悦,甚至发生争吵。那天晚上我独自走在沈阳的大街上,妈打来电话问我在干什么。我说在跟朋友喝酒。妈问我明晚也不回来吗?我赶紧说回去,下午就坐火车回去。妈说,那生日照样过,我们一家人过。我挂了电话,眼泪像眼前的落叶。妈生下我,要帮我活下去。帮我活下去,还要让我快乐。可我非要那样做,违背母亲生下我的意愿。

第二天,我一早就起来去北陵公园游逛。我的生日是重阳节第二天,公园的菊花展还没结束。道路两边各式各样的菊花,名字迷乱让我记不住。秋高气爽,游人众多,也有在锻炼身体的老年人。我看了看觉得没什么意思。可是买的火车票还早,就把坐票改签成早一班火车的站票。我只记得那天晚上的饭菜有小鸡炖蘑菇,还有飞蟹,其他的不记得了。

我喜欢听家乡任何事,好事坏事都想知道。谁去世了,谁娶媳妇了,谁家孩子怎样了。这些事比我听到朋友的八卦,公司的业绩,国家大事有趣多了。如果能出一份报纸,专门记录村庄乡亲的点滴,我会订阅终生。

这几年来,我问妈,家里有什么事吗?妈都说,没什么事,都挺好。还有什么比都挺好还好的呢?非要有什么婚丧红白才好吗?偶尔也能听到些新闻趣事。说叔辈兄弟当了队长,而前任队长也是本家的一个叔叔。侄子接了叔叔的班,我说我们张家要称霸村庄了。妈接着就说,“张致同欠的账都要你哲子大哥来还。”说的是前任队长没有擦干净的屁股,现任队长要替他擦屁股。我想,本来就是这样,父债子偿嘛。

现在故乡已经是深秋,树上的苹果桃子也都下市了,叶子也该落光了。我还记得秋天成熟玉米穗的气味,路边狗尾巴草上露水的味道,玻璃上霜的味道,母亲做的苞米粥的味道……我觉得我像个老人一样念旧,可就这样念念叨叨的数着这些人间的苦涩,剩下的人生到底是苦,还是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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