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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丽敏:我的2020——缅怀家族远去的风筝
日期: 20年08月3期 评分: 10.00/11
作者:毛丽敏

祖母已百年,原本计划今年三月下旬回国一次,自2020年初新冠肺炎爆发之后,一直关注着疫情实时动态,时刻期盼病毒尽快趋于缓和,谁料却不受控制地呈几何级数攀升,逐渐蔓延至全球,最终阻断了回家之路、遗漏了祭奠之行。


1949年祖父去了遥远的对岸



祖母出生于宁波奉化溪口岩头,与蒋介石同乡,祖母的祖宅位于有“古井灵泉”之美誉的大井潭(幼时一直听祖母发出的口音似乎是“大井头”)附近,距蒋氏原配毛福梅的故居,仅步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
作为溪口的一个行政村,岩头毛姓,渊源流长,根深叶茂,有号称“江浙之冠”的书法家毛玉佩、蒋介石的启蒙老师毛思诚、国民党5名高级将领:毛懋卿、毛邦初、毛瀛初、毛圣栋、毛景彪,及目前仍健在、曾于1987年担任台湾“教育部长”的毛高文等。

就年龄而言,祖母属蒋、毛氏的晚后辈,因他们的独子蒋经国都比祖母岁数大。那时的婚配,奉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祖母与同村年长八、九岁的祖父成婚后,由宁波至上海落户,相继诞生了父亲、叔叔、姑姑。祖父由于工作关系,时常往复于海内外,最后一次,于1949年前夕抵达台北,自此不曾离开台湾,留下祖母在沪挑起养家糊口的重担。

当时,祖父的姐夫经营着至今仍属著名品牌的上海梅林罐头食品厂,可以让祖母入厂留个位子,却被祖母以十分淳朴的理由婉拒了:工作时间固定的话,无法照顾子女,不如自己寻找一些有相对自由度的临工零活。当时的女子均裹脚、挽发,祖母的长辈看着心疼,让祖母半途放足,因此祖母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三寸金莲,只是由于先前的人为操作致使两拇指有些畸形,这倒在行走速度上优于其他“小脚老太”。
留着齐耳黑润柔发,祖母始终以积极乐观的心态,大步向前迎接每一天。作为封建社会的最末一代,祖母从未上过学、不识字,连自己的姓名也不会写,更谈不上了解多少国家大事,亦即不可能上升到某种政治高度了,唯有全身心地将自己投入到家庭中。


回避“海外关系”的时代

上世纪困难时期,祖母看到由京返沪的父亲双眼深陷、面颊削瘦,立即毫不犹豫地购回每枚0.5元的高价鸡蛋,同时想方设法订购瓶装牛奶,当时社会的最低工资低于20元人民币,如今上海的最低标准高于2000元人民币,按此比例,相当于现在50元人民币以上的一颗鸡蛋,也可算“奢侈”了吧。


远离大陆的祖父转信,希望父亲去他那儿,于是父亲着手申办各类手续,就在填写表格时,父亲临时突发奇想,何不要求两份,顺势一并写上叔叔的名字?此类申请在当时是比较苛刻的,可是小概率事件在短期内发生了,就在父亲、叔叔整装待发时,几位长辈亲戚赶到火车站,苦口婆心劝说父亲留下,他们现实地认为:若是兄弟两人均远走,那留守的祖母与姑姑母女即可能失去生活的依靠和保障,而年幼些的叔叔当时尚未具备这份能力,唯有寄托于父亲,命运的转折在刹那间定夺,父亲褪下自己身上的纺绸衬衣让叔叔穿上,夜幕下,尚未成年的叔叔只身一人登上列车驶向香港、而后辗转至更远处,从此开启三十年的亲人分离……

特殊年代,“海外关系”让人避之不及,父亲在当时属于晚婚,姑姑的对方几经反复才确立终身。成家前,姑姑的公公已去世,仅有一独子的婆婆是个厉害角色,从未上过我们家门。姑姑的长子出生后,祖母让我母亲陪同前往那婆家看望,封建意识浓厚的那宁波婆婆,对长孙却是格外喜欢,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几年后,那婆婆的亲姐家娶小儿媳,她亲姐及两儿子就住在我们的后弄堂,与祖母、父亲本就认识,可那婆婆沾沾自喜地牵着长孙,特意避开从我们家大门前经过,而选择从后面的小路绕道奔赴家庭婚宴。即使如此,又待数年后,当得知那婆婆身体抱恙时,祖母不计前嫌地唤父亲携礼登门探望。没过多久那婆婆走了,其实当时的情况并非属于“病危”,祖母父亲只是出于一般礼节,却成为送别,事后祖母与父亲皆觉得此举幸好没让自己心中留有任何遗憾。

老祖母勤劳操持生活
在祖母、父母及我四人家庭中,祖母几乎包揽了所有家务,在计划经济、凭票供应年代,祖母每日凌晨三、四点即挎着篮子去菜市场排队,一个人得同时兼顾几个摊位的购置任务,如果没有身临其境,真是难以想象、体会那番争先恐后的拥挤场景。


资料图  上海70年代的小菜场

满载而归后,祖母依次取牛奶、买点心、煮早饭。朝食后,父母上班我上学,祖母则开始洗衣晒物、或定期擦拭厨房锅壶用品及打扫家庭卫生等。晚上回家,热气腾腾的美味佳肴早已飘香四溢。


祖母与父母、家父右手边为姑姑(父亲的妹妹)

每逢传统佳节,祖母要比平时更加忙碌:农历年前,水磨糯米粉裹汤圆、自制酒酿、提前一个月准备各类春节年菜等;立夏煨茶叶蛋;端午包粽子……一生勤劳善良的祖母,总认为自己无收入,不惮夙夜操持家务活儿理所应当。一年365天,永无倦怠,反而时常担心不能随意购到紧俏食品,难以丰富一日三餐。祖母从不曾想过,倘若没有她对家庭忘我的倾情付出、砥砺前行,哪有父母与我谋生及求知的毫无后顾之忧?虽然祖母目不识丁,但是那种贤淑仁慈、温良恭俭、勇毅力行的无怨无悔,困顿逆境下,以自己柔弱的双肩,为家人撑开一片晴空、铺就一道平川的坚韧笃实,为我心中永不忘却的尊敬。
小时候印象中,祖母精神饱满、身体硬朗,做事干净利落,只是由于性子稍急之缘故,干活儿使劲时,偶尔发生碰痛扭挫。有一次却在街上被骑车者撞伤了,不知当时事发现场状况如何,回家只见祖母一边脸颊、小腿上各贴敷超大纱布,父亲下班后立即凭着肇事者留给祖母的地址前往寻找。可惜“单纯”的祖母被蒙骗了,医药费全部自责,况且未知是否落下隐患。

生命脆弱而无常
永远难忘那月那日的早晨,坐在床边椅子上的祖母,用手招呼正准备去上班的父亲,父亲随即返回几步凑到床沿,可祖母并未发出声响,父亲便赶着下楼了;那段时间学校让同学们自行在家复习、备战考试,我忙于低头看书,视力不好,又未戴眼镜,过了一会儿母亲购物回来,我问祖母是否要吃刚买来的早点,祖母摇摇头。


面对祖母的两次非同寻常,虽然我第一时间即存异样感,但绝对未联想到其严重性。当我第三次发觉不对劲时,立即大声告诉母亲,用救护车送往附近的华山医院,为时已晚……
生命真是太脆弱无常了,毫无前兆,我根本记不起祖母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言语,日复一日的生活平凡于每一天,若不是处于生离死别的倒计时,谁会刻意记着某人某时某分的言与行,只是我内心一直留有一丝懊悔,因为仅我一人贯穿了整个过程,假若当我首次突发不佳灵感时,立即实施送医急救,不知是否会出现奇迹?那天为6月27日,那年农历的五月初十。

想去宝岛祭祀祖父
以前,叔叔的信件中,一直称祖父身体健康、吃好用好,未料时隔半年不到,在同年的12月份,祖父匆匆跟随了祖母的脚步,称之无疾而终,可我思忖或许是遭受“心病”之击溃,祖父最后一次离沪时,父亲十岁多,叔叔与祖母分别时未满二十,虽然祖母往后余生一直口口声声担忧:怕是见不到叔叔了,却足以反衬出内心的竭力渴望,默默等待。怎奈风月无情、命运多舛。就在祖父母驾鹤归去的次年十二月,两岸开启通道,叔叔作为首批人员重踏故土。
祖母一生坎坷,搭乘了封建社会的末班马车,却来不及目睹开放时代的地铁与高铁,一辈子仅轮渡于沪甬两地,如今早已过时的一些家电机械产品,当时尚未普及,错失享用。当年与祖母情同姐妹、年长三岁的老邻居,有幸达到103岁,比祖母长寿了三十余年。先前同样分文无收,却在后期享受到了政府每月财政补贴的优惠。
入土为安仍是目前大多数人的终极归宿,当时父亲委托宁波的远亲建坟筑穴,十年后在当地风水先生的建议下,进行提高规格的重修,几年前我随父登上青山绿树中,只见石碑上从左至右、由上向下刻着:毛公某某德配陈氏之墓,心中难掩不解,历经磨难的祖母长眠于自己的空间,却仅存姓氏、省略了名字。


三年前,父亲首次赴台探亲,最重要的目的即是祭扫祖父之墓,那是一片属于宁波同乡会的陵园,坐落于著名的“101”旁,父亲之前曾考虑的祖父母合葬之愿望,看来不一定能实现。
人生道路上,充斥着太多不确定,,正如明天与意外不知哪个先来临,同样谁也不曾料到2020年会以那样的方式拉开序幕,战“疫”还得持续多久,不知明年的春天可否迎来曙光。祖母犹如飞向天边的风筝,连接地面的实线折断了,构筑亲情的纽带将永嵌吾心,期待着疫情过后,明年春来再踏青,若有机会,也希望将来有朝一日登上宝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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