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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惠:我的2020——疫情中感受世界按下暂停键
日期: 20年06月4期
             
朱惠

2020年1月24日,中国的除夕,清晨5点,我拖着一大一小两只拖箱,昏昏沉沉地走出家门来到长途巴士站,等待5:30开往羽田机场的大巴。

上一次春节回国是二十多年前,带着刚满一岁的儿子回上海过春节,从除夕夜开始鞭炮声震耳欲聋,室外硝烟弥漫,感觉自己的呼吸系统、神经系统、心血管系统都在被摧毁,这以后没敢再回国过年。

为母亲心愿  疫情中回沪过年
去年秋天母亲八十大寿,问她有何心愿?母亲认真地说道,回来跟妈妈过个年吧。我连忙打开工作手册,安排回国假期。因为我的工作没人代班,很难腾出十来天假期,不得不跟中文班的学生商量放课。查航班、订机票,终于安排妥当。而此时,新冠病毒正在疯狂地蔓延着中国大地,并走近日本。临行前,家人、朋友都为我担心,但我不想让母亲失望,于是带上多盒口罩与消毒液出发了。

开往羽田机场的大巴来了,刚坐上座位,却发现手机没有了,天哪,电子机票、通讯录都保存在手机里,没有手机怎么出国?惊慌中马上向司机要求下车,司机给我的车票按了个章,温和地告诉我,车票现在不能退,但是一个月以内到售票处付个手续费可以退钱。日本人做事很周到,哪怕退一张车票都很合理。司机搬下了我的一大一小的箱子,启动了大巴。

惊吓让我完全清醒过来了,脑海里飞快地搜索着出门前家中的情景,手机应该在饭桌上。拖着沉重的箱子终于找到了公用电话,夹着哭声叫家人赶快把手机送过来,我要赶上6点的大巴才能赶上飞机。

家人赶在下一班车到来之前送到了手机。付钱再买车票,登上了6点的大巴。多少年了,无数次地坐过这辆大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狼狈。出师不利,过于受惊,肚子里翻江倒海,不停地呕吐,周围乘客与司机都默默地忍受着我,装作没看见,让我歉意更深。折腾到大巴开进羽田机场,我筋疲力尽了。




飞机冲破厚厚的浊云,在云层里飞行了两个半小时,不见壮观的富士山,不见刺眼的太阳光。机舱内人人都戴口罩,第一次看到空姐戴着口罩服务,看不到她们的笑脸,心情更加压抑。眼前看到的都是口罩,直到飞机落地前十来分钟才看到窗外的地面。




过五关斩六将,终于走过虹桥机场的海关。往日机场出租车站总是排着长队,而此刻只有两三个旅客。天空下着沥沥小雨,气味浑浊的出租车载着我飞驰在高速公路上,车窗外灰暗阴冷,看不到一丝过年的气氛。只花了往日的一半时间、三分之二的车费就到上海的家了。

如母亲所愿,相隔二十余年,我又回来过年了。母亲一早就忙着准备年夜饭,很大的围裙像倒穿衣一样围住母亲,还是那样地有精神。跟以往一样,递给我一张凳子,让我把箱子放在凳子上打开,说这样整理东西不伤腰。吃着想念了多少年的母亲做的年夜饭,话题却围绕着病毒。武汉已经封城了,上海医疗队除夕夜出征武汉救援,敬佩白衣天使舍命逆行,也为他们担心。母亲说,已经退掉了预定的度假村,那么这十天休假就宅家休息不出门吧。

错觉空气中漂浮着病毒
这个年很静,没有震耳的鞭炮声,大年初一吃饭、看电视、睡觉。大年初二我壮着胆子戴着口罩陪同母亲去附近的超市购物,也是我唯一一次上街购物。天气阴冷,时而下几点雨滴。马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超市里只有几个顾客在挑商品,有顾客要买口罩,店员低着头说,没有。看到了很多诱人的食物,我却不敢去拿,担心带回病毒。蔬菜柜的营业员戴着N95口罩对我们说:“多买一点,就要封城了,运输车开不进来,蔬菜就会涨价。”回家路上跟母亲一起费力地扛着够吃一个月的蔬菜和其他食物,踉踉跄跄地走进家门。

扔口罩、换鞋、洗手、漱口、给扛回来的食物消毒。我已经熟练地掌握了整个程序,虽然口罩紧缺,但是大家对口罩要求严格,一个口罩只能戴4个小时,摘口罩时,不能触碰口罩外面,要从里面往外卷成一团才能扔,这让我造成错觉,以为空气中都是病毒,忧心忡忡。再看微信信息,疫情越来越严重了,上海好友也为我担心,希望我赶快回日本。是呀,回日本后要隔离14天,而2月9日所泽市政府首次对外国市民举办防灾讲座,我担任中文翻译。2月13日有市国际交流会的最后一次策划会议,3月8日召开第25届所泽市国际交流会。如果按原定计划2月4日回日本,再隔离14天,那么防灾讲座与策划会议都不能参加了。不能犹豫了,当机立断决定改航班,1月29日大年初五回日本。

告别母亲  提前回日本
母亲精心安排的过年计划全部泡汤了,我觉得自己很自私,幸好带回一些口罩与消毒液,也看到了上海的真实疫情,心里还有点儿安慰。跟母亲告别那一刻,我抱着母亲哭了,就像三十年前第一次走出国门那样止不住眼泪,仿佛生离死别。而经过了4个多月的今天,上海已经可以不戴口罩进饭店吃饭,去公园游玩,日本却还没走出疫情的恐惧,东京周边还在自肃中忍耐,再回想起告别母亲这一幕,反而觉得心里轻松了。

到了虹桥机场,出关比以前多了几道手续,填表格、量体温、被询问有没有去过武汉......过关以后,时间还早,就来到经常光顾的咖啡店要了一杯咖啡,谨慎地找了一个靠门的座位,环顾周围的顾客,大都戴着口罩对着咖啡杯,大概杯子空了。机场人杂很容易被感染,没有了往日品味的情调,我匆匆喝完咖啡,也戴上口罩看着手机,等待上机。

中午12:30飞机降落羽田机场,而一大早7:30,第一批武汉撤侨的206名日本人已经通过羽田机场回到了东京,我乘坐的航班竟然跟在他们后面。

推着行李走出羽田机场,连忙给工作单位打电话汇报我提前回来了。校长和市相谈课课长似乎心情很复杂,吞吞吐吐地问我有没有去过武汉?有没有不舒服?最后让我先自肃两周再去上班。我感觉自己被嫌弃了,没想到这场瘟疫给海外华人带来了极大的负面影响!而离2月9日的防灾讲座只有十天,好心的负责人说,从上海回来的,自肃十天可以了。让我得到一点安慰。虽然只离开了日本五天,工作单位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马路上、电车里却没有几个人戴口罩,跟五天前没什么变化。

日本买不到口罩了
看手机知天下,原来就这么五天,在日华人已经把日本市场上的口罩都买空了。很多侨团组织捐款寄口罩,祖国每一次遇到灾难,海外华人侨胞都慷慨解囊救助。我所属的日本湖州经济文化促进协会会长热情高涨,带领大家积极捐款,以协会名义给湖州市建委捐赠了大量口罩与防护服。自肃中,我第一次出家门是到银行汇款捐献,表达自己的一份心意。其他侨团也要求捐款,自肃中第二次出门,还是去银行汇款捐献。日本市场的口罩一扫而空,日本人没有口罩戴,我心里很不安。这时有个侨团正在为日本残疾人捐献口罩,我就把家里仅存的口罩挪出一部分捐给了日本残疾人,心里踏实了一些。想起刚刚回国时,相信一个口罩只能用4个小时的说法,而如今在日本,大家为了节省,一个口罩洗了晒,晒了戴,反复使用中,口罩的价格却涨了5、6倍。

自肃熬到了第十一天,迎来了2月9日的外国市民防灾讲座,我戴着粉红色的大口罩走进会场准备中文翻译工作。担任英语翻译的菲律宾人看到我惊惶失色地说道,你不是因为新冠肺炎没来上班吗?今天怎么来了?我哭笑不得!因为她也在市政府相谈课担任英文相谈员,我担任中文相谈员,一起共事十多年了。她一定是错把我的自肃当作被感染了。在场的几位日本人听到她的话,马上从口袋里掏出口罩罩住口鼻,我忍不住大声地说明了我自肃结束了。这时负责人走近我跟我说明会议进程,她微微弯着腰,又把口罩拉到下巴,露出嘴巴对着我说话,我明白了她的好意,也是日本人的礼仪,但心里希望她戴好口罩跟我说话。就这样怀着七上八下的心情投入了工作。


国际交流会被取消了
第一次面向外国市民的防灾讲座成功结束了,然而随着疫情的蔓延,政府要求国民自肃家中,要求取消大型活动。去年夏天就开始策划的第25届所泽市国际交流会被取消了,这是每年一次外国市民与日本市民汇聚在市政厅直接交流的活动,外国籍市民畅谈自己的在日生活感受,介绍自己国家民族的文化,在交流中沟通情感,加深理解。我作为唯一的外国人参加策划工作,坚持了二十余年了。而且今年的节目中,有我指导的几名来自中国的女孩儿将上台介绍中国的汉服,她们花了很多时间做了电脑版的图片资料,买了几套不同朝代的汉服,演出内容多次探讨修改,没想到都前功尽弃了。在最后一次实行委员会议上我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市内有来自七十多个国家的外国市民,能够在交流会的舞台上得到宣传中国文化的机会,是很不容易的。实行委员们来自十多个团体,经常众口难调,策划工作参加了二十多年了,经常让我在坚持与放弃中挣扎。而这次交流会真的被取消了,却让我深感痛心,以往任何纠结都变得轻描淡写了。似乎我的眼泪感动了大家,这一刻所有的实行委员都真诚地对我表示好感。他们只是担心活动中传播了病毒付不起责任,而我对交流会本身的真情实感打动了他们。委员长安慰我似地说道:“期待明年的国际交流会上能看到汉服介绍”。

每年3月都很投入的交流会被取消了。3月1日开始学校也停课了。政府要求宅家自肃,连欣赏樱花都变得偷偷摸摸的。去超市买菜路上拍了几张樱花照,发到脸书上却遭到日本人的指责,“请在家里自肃”。今年的樱花早开早谢,在疫情蔓延中寂寞地开,寂寞地谢。为了留作纪念,挑出几张在市内拍摄的樱花照,写下了散文《2020年的樱花》。



世界按下了暂停键
闲在家里也不能虚度时光,为预防病毒,全家人都要勤洗手,勤消毒,家人一回家我就监督着洗手、换衣、消毒,一家人很快都养成了习惯。自肃中三、四天去一次超市购物,自己动手做菜、做酸奶、做布丁,挑战新的做法,又回想着小时候喜欢的味道,做出了很多以前不太做的家乡菜,全家人都喜欢吃。要增加营养,也要锻炼身体,宅家时间充裕,开始做起运动。照着微信中的运动视频做了几套操,觉得自己还是适合做瑜伽。就找出瑜伽音乐,按照网上的图片视频练起了瑜伽,因为很多动作姿势以前在健身房做过,所以很快就记住了。僵硬的身体渐渐地变柔软了,每天重复养成了习惯,都不会偷懒了,于是腰痛肩痛有了好转,心也静下来了。看书、看视频、修剪院子里的花草,都可以养心。植物跟人一样懂得关怀、懂得被爱,今年院子里的花草比往年长得精神,开得美丽。

时光飞逝,日本政府于4月7日宣布进入“紧急状态”,5月26日解除了东京首都圈和北海道的“紧急状态”。日本人与其他在日侨胞度过了一个半月的紧急状态生活,而我从1月回国开始就进入防疫状态了,到现在整整度过了4个多月了。新冠病毒给全世界按下了暂停键,让人们回归家庭,回归自然。也让人们从新的角度看到了人生百态,人性丑陋。这4个多月中我从前期的惊慌失措转变到后期的坦然自若,感觉自己有所成长。期待疫情早日平息,重回人间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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