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报记者 孙盈

　　中国著名经济学家温铁军，3月7日出席了在东京神保町三省堂书店本店举行的作品社新书《迷途中的日中关系——叩问21世纪的东亚》出版发布会。温铁军现任中国人民大学农业与农村发展学院院长、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副秘书长，他也是中央电视台2003年度十大经济人物之一。发布会后，本报记者就日中关系等问题采访了温铁军。
　　记者：现在您走进日本任何一家超市，货架上都可以找到大量产自中国的农产品，您如何看待目前中国农产品大量出口到日本的现象？
　　温铁军：在前几年的日中论坛上，也有日本记者问到过这个问题，说中国农产品大量进口到日本，冲击了日本本国的农业。我对他说，这件事不要来找我们，去找你们的进口商。中国的农民并没有从中获得大量利益，从中获利的是你们的进口商。另外，“农产品从中国出口到日本”这个提法本身就是不准确的，确切地说应该是，日本的进口商自己到中国去采购，而不是中国农民主动出口的。日本的进口商为了获利，大量采购中国农产品，到日本贩卖，最后冲击了本国自己的农业。
　　记者：那么如何能够让中国农民在大量的中日农产品贸易中真正获利？
　　温铁军：目前不太可能，因为中国农民并不知道日本的市场。对日本的市场以及商业机会，中国农民是没有条件了解和开发的，而目前也没有条件开展这种了解和开发活动。一切都是日本商界在从中操作，日本的市场也只有日本商界最了解。
　　记者：中国是一个发展中国家，日本是发达国家，但农业问题在两个国家都不同程度存在著。您认为中日两国在农业问题上有哪些相同点与不同点，中日政府间在解决各自国家农业问题上有哪些需要相互学习和协作的地方？
　　温铁军：所谓“三农”问题在东亚社会是普遍存在的，中国、日本、韩国、台湾研究农村问题的学者把这一带统称为“东亚小农经济模式”，这是研究农村问题学者的共识。如果有什么不同，中国的农民人口显然是其他东亚小农经济国家的很多很多倍，所以问题也要比日本、韩国严重很多。
　　如果从政府角度来看，日本、韩国所采取的政府的农业服务体系是一个模式，我们叫做“日韩模式”。就是用综合农协这种半官方的组织，把政府用于农业的投资以及支援农业的政策贯彻到每个农户。全国的农户90%以上都是农协的成员，农协把生产资料的购销、农产品的销售、加工、技术、金融、医疗、保险等等所有和农民相关的系统都放在一个体系内，因此它的摩擦比较小，这是它的好处，而这一点中国没有。日本从1900年开始建立综合农协，用这种体系保护农业保护了101年，直到2001年修改《农业法》。日本的这种保护当然也有问题，就是造成了日本农业在全球化条件下不可能应对外国农产品的竞争。这是问题，但是问题并不是错误。因为所有的小农经济都有类似的问题，越是工业化就越是保护不住。
　　世界上靠大农场、大规模农业竞争的国家并不是自己本国国力有多么强大，而是因为这些国家都属于殖民地国家，就是说是西方人把这些国家的原住民杀光了，把土地占有了，因此显得它有规模，它有竞争力。这并不是它有本事，只是它有本事杀人。最近中国正在挑起一场争论，我说世界上的农业体系只有两种，一种是以美国为首的大公司和大农场直接对接的农业体系，另外一种就是东亚这种小农经济和综合农协对接的体系，这两种体系完全不能兼容。中国本来属于东亚小农经济，但却学了美国大公司的农业服务体系，小农户和大公司信息不对称，是不可能对接的，希望今后中国的支持体系能够学学日本和韩国。
　　记者：目前日本首相频繁参拜“靖国神社”，中日关系持续“政冷经热”。对于这种现象，中国有一种观点，就是让中日间的经济也“冷”下来，比如“抵制日货”，用经济上的“冷”来要挟日本，制止首相参拜。您如何看待这种观点？
　　温铁军：这是不太可能的，经济自有经济的规律。看两个国家经济发展的基本判断，是看两个国家的经济是否是互补的，如果中日经济是互补的，那么谁都挡不住合作交流。
　　记者：目前在日本有一种说法叫“脱中入印”，就是如果中日政治关系继续恶化下去，日本可以将对中国的投资转投到印度，您如何看待这种说法？
　　温铁军：这个很好啊！我去过很多次印度作调研，对那里印象很好。现在全世界都存在资本过剩的现象，大量的过剩资本都在寻找投资渠道。如果日本能够在印度找到很好的投资渠道，那是好事情。即使日本把在中国现有的投资转投到印度，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中国是一个世界公认的日益扩张的“资产池”，日本不来，自有欧美等其他国家的人来。目前中国的“资产池”不断扩大，FDI每年不断增加，投资者自己会做出判断。如果在中国可以得到足够的利益，投资商一定会来的，没有哪个投资者会为了政治关系而放弃自己的利益。如果日本真的可以在印度找到很好的投资渠道，对中国、对日本、对印度都未必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