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燕萌

作者（中）与谭先生伉俪

随着时代的变迁，人们互相之间的尊称也在发生变化。以前大家男女统称同志，现在则称先生和女士。同志有了新的含义，志同道合的同性恋者也叫同志；而小姐的意思也变得有些微妙，所幸的是绅士和淑女基本还保持原意。
上世纪80年代，我大学毕业就职于出版社，认识了老前辈谭玉培和程萣华夫妇，他们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绅士和淑女。事实上我们在一起工作了几年，无论是业务还是待人接物，都使我受益匪浅，至今他们仍是我心目中的绅士和淑女。
谭玉培是我所在的外国文学编辑室主任，法国文学翻译家，大家习惯叫他老谭。老谭是来自越南的华侨，青少年时因战乱曾在越南和云南两地上学，后毕业于上海震旦大学 (参照注①)，也曾留学法国，就职于日本东京等地，精通中、英、法、越四国语言。在震旦大学读书时，老谭与程家的四小姐萣华相识，并相爱结为伉俪。2006年他们还特意去曾经举行过婚礼的上海国际饭店，于同月同日同一楼厅的丰泽楼，牵手举办了金婚喜宴，好一对浪漫的“新人”。
说起当初向程老师求婚这段事，老谭便会笑嘻嘻地“抱怨”其岳父对他的不信任。其实说来也难怪，那时老谭是独自一人来上海求学的，而程家是上海银行世家，程慕灏老先生(近代中国著名的银行家)不能把女儿随便嫁给一个在上海无亲无故又不知底细的外来帅哥。于是，有了找人调查毛脚女婿的来龙去脉这样一个“不愉快的插曲”。

我和他们相识时，老谭夫妇已是中年。每天他俩一起骑车上下班，总是衣冠整齐彬彬有礼。那个年代经历了文革的年轻人不太注重仪表，有时女同事讲话也会大大咧咧的，老谭常会幽默地提醒大家注意生活习惯和礼仪。同事们喝茶大都是用一个搪瓷茶杯或盖杯泡上茶叶，而老谭的桌上是一套漂亮的咖啡杯，脱下的外套用衣架挂起，抽屉橱门轻开轻关，下班时桌子上收拾得干干净净。有时社里会有外宾来访交流，每次领导都会预先通知大家要衣着整洁来上班，但这对老谭是多余的。虽然那时上班不着西装，但老谭也是毛料衣服笔挺、皮鞋锃亮，高大的身材走起路来不慌不忙。记得当时总编说过： “老谭是我们社里随时都可以接待外宾的人。”

午间休息与老谭闲聊也是长知识的好机会，他见多识广且又非常风趣。有时我们还去老谭家开工作晚餐，边吃边聊各抒己见。长长的西餐桌上摆着丰盛的菜肴，碗筷摆齐到位, 周围一圈高背雕花木椅(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有两百年历史的古董椅子，为张家花园园主所赠)，大家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现在回想起来都是一些非常愉快的回忆。

老谭夫妇是生活达人，家里收拾得舒适温馨、色调柔和。老谭不仅能拿笔杆子，还能拿针线头! 他擅长缝制各种漂亮的沙发靠垫，有绣花的也有拼花的，均为谭氏原创版。一般人看了难以想像这些作品出自于一个绅士之手。

夫人程老师是英语教科书的资深编辑，祖籍浙江桐乡，讲话带一点软软的吴语调，端庄而不乏幽默，比方急性子与她一聊也可以变得心平气和。程老师一头微卷的短发做得考究，衣着得体时尚，颇有大家闺秀的风度。有时还会穿一件粉彩花纹的无袖连衣裙，漂亮而相称，让人眼前一亮。这要是一般的中年妇女穿了，大概就是衣服穿人的感觉了。程老师还是织毛衣的高手，老谭身上的各种提花毛衣都是她自己设计编结的作品。
顺便提一下，被誉为“老上海故事第一人”的上海女作家程乃珊是他们的侄女。80年代程乃珊从中学老师转型为作家，常在文学月刊上发表作品，有时也来出版社看望老谭夫妇，我也有幸见过面。她笔下的老上海那些事读起来真是过瘾, 我也是她的“乃粉”，收藏了她的老上海系列作品。可惜她英年早逝，衷心为她祈祷冥福。

谭先生伉俪金婚照

程老师有多个兄弟姐妹，其中有一个外甥女嫁给了留美幼童唐绍仪(民国总理)的孙子皮特，唐绍仪和我的曾外公是同学，这样我们又多了一个共同的话题。
后来老谭夫妇移居美国，我来到日本，但我们一直保持联系至今。现在有了网络更方便，而且90高龄的老谭居然还能玩iPad，常给我发一些心灵鸡汤，真是敬佩不已。更让我惊喜的是，他们俩不仅日常生活自理，老谭还能做一手好菜招待来访的亲戚， 太牛了! 我想如果我到了90岁，都不知道是不是还能给自己做饭呢。
现在大家爱讲健康长寿，与老谭夫妇交流，感到生活态度也是决定健康长寿的一大因素。良好的生活习惯来自平凡的每一天，所谓的绅士和淑女是一种内在底蕴的体现，包括一个人的文化素养和生活习惯。我十分荣幸有这样的绅士淑女忘年之交。
注① 法国天主教会在上海创办的著名大学。1952年高校院系调整，震旦撤销，医学部分与其他两校合并为第二医学院，其他院系分别并入复旦大学等上海的其他几所高校。原址在重庆路227号、280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