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导报 笔会专栏
积水谭 汪先恩

在蒋亚利先生的陪同下，阔别多年，重来迎江寺，不知是恢复了原貌，还是创造了新颜，总之变化很大，看到了许多当年没有见到或没有在意的东西，如大门两边各置3吨重的铁锚，寺庙摆铁锚属独一无二,传说安庆地形如船，塔为桅杆，若不以锚镇固，安庆便漂走。光绪皇帝手书“迎江寺”匾额也是第一次看到，据说他故意把寺字少了一点，打算掌权后再加上，此事虚实难断，不过其寺字确实是以勾代点。寺内还有观音殿、藏经楼等建筑，而我惦记的还是振风塔。

自小就知道安庆有个振风塔，当时乡下见到的火柴和肥皂等日用品上印有七层八角楼阁式振风塔图案，加上吉徽老师几次嗑着瓜子绘声绘色的讲过有个绝联，叫“塔影横江江上塔”，无人能对，所以印象很深，向往很久。

大概是1974年的秋天，无书可读的初中时节，父亲乘出差的机会带我到安庆看振风塔。平生第一次进城，先坐木船到江对岸的东流镇，再乘下午的小轮到安庆。记得清晨步行几个小时到江边，翻上木船，坐满约20人，水手便升起了帆，船在江上晃荡，随着波浪起伏，船落波谷时，看上去水面高于船面，浪点溅衣，有点胆战;船离岸已远,风势强劲,眼看船快要侧翻,不觉心惊,乘客中一位半老头果断取代船工操舵,调整了帆,转危为安,大家舒了一口气,船工和大伙干脆请这位乘客操舵,他也欣然应允,于是紧张解除，心情畅达,开始欣赏江面。

江面上怪物成群，密密麻麻，只露个背脊，如波澜起伏,前赴后继。同船的人说这是江猪，早就听说江猪是一对恋人殉情跳江而变的，我和大家一样,非常同情和敬畏这些生灵。后来报纸上有篇科技文章说江猪叫中华鲟，与恋人没有关系，把中华鲟叫江猪是迷信和愚昧，又说其蛋白质含量多少，脂肪含量多少，营养价值极高，云云，于是江面上这种景观几乎消失了，这是后话。

下午从东流登上小轮，小轮船比木船安稳得多，父亲说我两岁的时候乘过小轮，可我根本想不起来，仿佛这就是第一次，因此很兴奋，一路上看着江鸥水鸟绕船飞翔,黄昏前到达安庆港，检票后直奔振风塔。

振风塔明明就在眼前,可走起来并不近。迎江寺有院墙,墙壁上涂满了“战无不胜…”之类的口号，门两边的标语做过掩饰，但“大海航行靠舵手”的字迹仍清晰可见，经历江上遇险，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在水里航行的话，舵手总归很重要。迎江寺无人看管，自由进出，寺内除我与父亲之外并无他人，振风塔临江而立，怪不得塔影横江，我爬上灰尘满地的振风塔，从第三层开始层层有门，168级台阶盘旋而上，石阶盘旋相通，变化多端，位置各异，时而由东，时而由西，曲折迥环，每上一层似乎无路可走，找到上下门的石阶，便感柳暗花明，非常刺激而快乐，仿佛占领了鬼子碉堡一般。

当晚住在安庆港附近的招待所，一个房间4张床5个人，我与父亲睡一张床。深夜被唤醒，两位带红袖章的人，手拿电筒，挨个询问，父亲马上拿出了介绍信，并说“这小鬼是我儿子”，电光照在我的脸上，一时睁不开眼，不久就转向对面床上的人，他居然拿不出介绍信，被叫到办公室，回来再找，越急越找不着，折腾了一宿，天亮时才从床单下找到。他悔恨说，可能是洗衣服时把介绍信顺手放在床上而忘记了。亲身经历在电影里才能看到的查夜，更加刺激而兴奋，让我想入非非。

30多年过去，弹指挥间，如今迎江寺建筑成群，长老介绍说振风塔是为振兴文风而于明代隆庆四年建成的，那以后安庆出了桐城学派领导中国文坛200年，还有张英父子宰相。按此说，我估计陈独秀、赵朴初等现代文化人也是振风塔振出来的吧。

当年的安庆府和安徽省省会所在地，如今变成了优美的现代化城市，别称宜城，宜居的城市，自然讲究尊重自然，推崇顺天应人，正是：塔影横江江上塔，人心顺天天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