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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 骏:老张先生
日期: 16年01月4期
中文导报 笔会专栏
三千院 陈 骏

  老张先生走了。过了整整半年我才从网上看到这个消息,会不会网络误传是我当时的第一反应。事发突然完全打乱了我的思路,一记头闷特想了半天想写点什么却难以落笔。我这样开头,不知老张看了是否会嫌得啰嗦?他对文字有一种洁癖,或者说过分挑剔。他不止一次把我的短文贴到WORD里,像老师批改作业一样,用红笔勾出得意的句子,划去多余的文字。他还客客气气地说侬看看这样子是不是通顺些。

  把日历翻回到2007年。在“小众菜园”玩的时候,常有作者发放福利,贡献几本自己的新书给菜农们尝个新鲜。“老张先生”是老张在菜园的马甲。他自己不大发言,好像还是村长代言的,《上海弄堂元气》作者张伟群的签名本啊。我伸手要了一本,过几天正好有朋友来日本就带了过来,写得老好看的一口气读完了。礼尚往来有感而发,我写了一篇读后感《弄堂隔壁的花园》发在“中文导报”的随笔专栏,后来又贴到小众菜园里。

  借这个因头和老张开始了书信往来。现在我从信箱里找出老张的第一封来信是2008年5月11日,他说,我挺喜欢并接受你“介于理论和随笔之间”的评价,而且读你的文字,诚如多年的邻居执手互问,非常可亲。那是他的谦虚了,一本《上海弄堂元气》无疑奠定了他在上海弄堂史研究领域里的地位,他还说拥有许多张爱玲胡兰成的第一手资料,从居住环境发掘张胡情爱之旅的起点那是他下一本专著的独特见解。

  老张早年供职于解放日报后来调任市委党校。党校党报的干活,呵呵所以做人行事非常小心谨慎,他说跟我的来往信件统统地删除不留痕迹,其实他也太天真了,他用的是新浪信箱,若有图谋不轨的出格言论,早就被我党明察一切了。现在保存在我信箱里的老张文件夹里有他的400多封来信,大致集中在2008年后半年。那是一个与时俱进的传统型知识分子和一个不务正业的伪文学爱好者的通俗对话。

  日历一天一天翻过去。我们谈论的话题大多关于海上文坛,间或议及菜园众人包括村长。我和老张谈得拢当然是因为我们有相近的是非标准价值取向。谈沙叶新谈余秋雨,他们两人是不同种类的文人,反目为仇也是意料之中的。我说,沙的为人刚直嫉恶如仇也算为举而不坚的上海文人挽回了一点面子。老张说,没有人问我上海作家里你最佩服啥人这样的问题,我其实只佩服沙。他还叫我向沙先生转达他的问候。

  我坦言曾经是余的粉丝,写过两篇半读后感,至今仍认为余文的语言风格有可取之处,但是,对余的时代软骨症甚至令人作呕的舔菊行为呸呸呸。他给我讲了一件秋雨逸事:有个画家告诉我说,本来跟余也蛮要好,结果余马结婚他不来通报,于是假托补送一幅贺联,联曰:马兰花开,秋雨草长。这个人贼沓兮兮对我讲,对联写得老下作的,余秋雨到老没看出来。哈哈,我把如此好玩的内容贴到东洋镜上,还引发几位网友演绎成日式俳句。

  阿拉两个上海人在网络上噶山湖,文坛书法轶闻八卦。老张见多识广博闻强记,讲起我家远亲左王,伊当然晓得;讲起我大学辅导员后来成了市里资格最老的不升不降的局级干部,伊晓得呃;讲起胡守钧牢监里放出来锋芒尽失,伊也晓得;再讲到幺二角落的小字辈楼鉴明英年早逝于日本,伊居然侪晓得。他还说起七十年代末,工人文化宫办书画展,展览结束后名家作品都三佃不值两佃当废纸处理掉的,他说从垃圾堆里还捡了一些。

  2008年这一年不太平。汶川地震。小众菜园东洋镜各路人马围了一捉堆吵相骂,老张借助我给他的梯子爬在墙头上望野眼。老张也跟我说了他们单位捐款的事,那时老张正好在炒股还蛮赚的,说好了今朝盈利的零头捐脱算了,结果单位里那只收钞票的女人还勿让伊捐介许多,因为校长也就捐了1000,侬哪能可以捐得比校长多呢,啼笑皆非。后来老张说把这个搞笑段子一样的信发给了他的老朋友原来市里的小头目。

  到了年末,上海我姐家里出了大事。我忙着托人找关系,真巧老张认识的一个警官负责我姐夫车祸的案子。我说我这辈子真的没求过人,但是这件事你无论如何要求你帮忙的。现在回头想想也确实为难了老张,他和我毕竟只是比较谈得拢的网友而已,即便他和警官是世交,警官和底层的警察又有各种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后来他提供了一些建议透露过一些情报多少也算帮了一点忙,老实讲当时我心里有点窝塞觉得侬不够朋友。

  2009年3月我回上海的时候,在村长家里见到了老张。完全不像满腹经纶的知识分子,倒像是一个刚从田头收工回家的老农。本地闲话的口音,过分朴实的穿着,甚至还戴着一副手套,很蹩脚的工作手套。后来他解释说患了皮肤病,吃了一大堆中药才恢复的。一起吃了一顿便饭,那天约了画家写手老虫,弄堂网的老皮皮。吃了什么说了什么都忘记了,村长埋单我是记得的。事后老张对我的评价是“别看你网上很活络,见面后印象也老实之极,尤其多年冷冻保鲜在外,跟这边的人似乎不大一样”,听了蛮唔心呃。

  网友跟生活里的朋友一样,不过是漫漫人生路上一段行程的同路者。后来有了新浪微博,互相关注了一下,偶尔点个赞寒暄几句,知道他已退休了。2013年初,他的《上海弄堂元气》添加素材改名《四明别墅对照记》再版了,问是不是寄给我?我说以后见面的时候给我吧。再后来有了微信,新浪微博我也不去了。到了2015年2月份,我想起问老张是否用了微信,他回说有账号是他太太的,随时能找到他。接通微信,我在小小的手机屏幕上给了他一个笑脸,没想到这竟是我们之间最后的招呼。

  画面定格在弄堂网的一个纪念帖子,已经是九月份了。我马上找到首发这消息的北京杨早先生,他说也是听说的,他跟老张仅仅是书友。我只好硬着头皮点开老张给的微信账号,轻轻地问一声您是老张先生的……?是的,微信那边传来张太的回答。张太说老张常提起你骏骏的,只是老张眼睛不好不用手机。老张是3月25日早晨心脏病突发走的。张太还说,很多时候,我们都认为“死亡”这词离我们非常遥远,可现实生活千变万化,活着的一定要且行且珍惜。我没回复她,除了节哀顺变我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了。星移斗转物是人非,孔夫子也只好立了河浜旁边发发牢骚:辰光就像坏脱的自来水龙头日日夜夜流个不停啊。此时我打开电脑敲打键盘,挖空心思要把这篇文章写得好看一点,勿要到辰光碰到老张伊讲侬写了介许多年数,哪能一眼呒没长进啊。老张侬讲对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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