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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先恩:狗皮
日期: 15年12月2期
中文导报 笔会专栏
积水谭 汪先恩

国人对狗很不诚实,口口声声说狗是人类的朋友,又讨厌狗的眼睛,说狗眼看人低;嫌其大腿不美,说人家狗腿子;嫌其饮食习惯,说狗行千里,改不了吃屎的本性;其排泄物也被奚落,说狗屎不如;还嫌其肠道不好,说狗屁不通,当然这是以讹传讹,本来是狗皮不通,狗皮不通倒是实情,因为狗的汗腺不发达,只有足底和鼻子上有些汗腺,而大部分皮肤没有汗孔,搞得老吐着舌头散热,狗往往栽倒在这保暖性能良好而不通的狗皮上。

我小时候也养过一只狗,准确地说是代余老师养的。1971年时隔3年终于复学了,连续两年水灾,农民的房子大多为土墙,易溶化在洪水里。农民真有韧性,只要水一退,就重新建房。建房主要材料大部分是土砖和麦草,关键是土砖。土砖的制作挺费事,先用牛拉着石磙,反复在半干半湿的田里打圈,把土压结实,再靠人力用砖刀切好,晒干后靠肩挑运到屋基.土砖干燥时非常结实,但怕雨淋,更怕水泡。仓库多是青砖瓦房,高温烧制的青砖不怕水浸,71年相邻生产队的仓库被改作小学,这所学校迎来了余育中老师。学校三间房,左边两间做教室,右边一间做余老师的办公室兼宿舍。他与另外一位民办徐开河老师通教全年级。

余育中老师是我小学时代唯一遇到的公办老师。余老师高个子,估计有一米八左右,清癯而挺直,再普通的衣服也干净利索,头发也像他颜柳风格的毛笔字一样工整,我小学间的收获主要就在四年级跟他学的这几个月。与他相处的时间不长,怪事不少。

学校闹鬼。开学不久,学校闹鬼的事就传开了,有的说是狐仙。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公职人员尤其是老师,两地分居是常态。单身赴任易招鬼,每当夜深入睡,余老师先听见脚步声,让后听到在黑板上写字的声音,掌灯一看无影无踪,一入睡,脚声和写字声又起。有人出主意,余老师就养了一匹黑底大圆白花的小狗,但恐怖声依旧,他便求我父亲,让我陪他睡,父亲求之不得,我也很乐意。每天晚饭后我就去小学,在煤油灯下,余老师批改作业,我也在桌子对面看会书,常看到成群的老鼠跑来跑去。余老师的脚很白皙,没有臭味,我不知道我的脚熏过他没有,反正自从我陪睡之后,再也没有闹过鬼。余老师休假离校时,我就把狗带回家。

被窝雷鸣。在物质匮乏的灾后,盼来了秋收。家里炒了些干黄豆让我带给余老师,他要我一起吃,干黄豆很香,难得的美味,师生两人很尽兴。入睡之后,我肚子发胀,开始想忍,终于忍不住,难为情地放出了一个响屁,好在余老师随即放出了更响的屁,两人互放便笑起来,没有了尴尬,便放肆的放,一夜被窝雷鸣。多少年之后才知道,黄豆营养价值高,经过煮或发酵或加工成豆腐等才易消化,而干黄豆很难消化,消化不了的成分就成了大肠菌的发酵饲料,制造大量气体。从此我再也敢吃干炒的黄豆。

徒步寻师。有一段时间,余老师心情不好,除了批改作业,还要写什么反省材料。有一天因胃痛而倒了,十几个村民轮流抬到了十几里外的卫生院,据说后来转到了县医院,是胃溃疡大出血。此后几个月,小狗在我家已养成大狗,仍不见余老师踪影,只听说出院在家养病,此外没有任何消息。代课老师征求大队领导意见,决定派我去余屋探望。我和两位同学带上狗一早出发,边走边问,中午时分爬上一个险要的隘口,经过漂亮的马路,午后终于找到了于老师家,他十分惊喜,说再过一个月就可能回学校。狗似乎还认识余老师,摇了几次尾巴,但比较生疏了。吃过师娘热的剩饭,我们兴冲冲的踏上返程。

人无踪迹。几个月后余老师回来了,但只教低年级,我们班改由两位回乡知青担任,主要教我们学农。再过几个月余老师离开了,从此不见踪迹,据说调到了山区的小学。家长们感到很可惜,又无奈。听大人们小声议论,余老师的父亲曾是民国时期的营长,余屋那条马路就是他父亲修的,余老师也就难免要经常写检讨,幻听和胃病也许是检讨讨来的。随着余老师的调离,狗就彻底成了我家的狗,准确的说是我的狗,经常随我往返学校和田间地头。

狗无踪迹。大约在冬季,几天不见狗回来,隐约感到不妙,一周之后,有位同学告诉我:看牛王家挂的狗皮很像你的狗。但我不愿信。提起看牛王,据说他上过朝鲜战场,退伍回来后,曾培养他当过大队干部,遗憾的是不识字,派人重点教他写当干部必会的“同意”二字,但一年下来,他总觉得笔太沉,不如枪好使,批条子非常艰难,总把“同意”画成“月立日心”。个子又矮,体力又弱,孤身一人,生产队就照顾他看牛。大凡有草场的地方,放任牛吃,叫放牛,而我们那里没有草场,要看住牛,不让牛吃庄稼,所以叫看牛。常年见他带一群孩子看牛,于是大家叫他看牛王,久而久之,真名被遗忘了。

狗皮挂墙。我带了几个同学,找到了看牛王的家,低矮的土屋茅草房,外墙上贴满了气势磅礴的牛屎饼,一看便知是利用职务之便。牛屎不臭,干燥之后是极好的燃料,牛屎饼直逼门框边的标语“听毛主席话”,周边识字的人很少,没有人在意。他家没有固定的门,门口挂着用树枝撑起的狗皮,那美丽的特殊图案一眼便知是我的狗,顿时心里一惊,脊背发凉。看牛王穿着破旧的军棉袄正在吸旱烟,我怒气冲天地质问他为什么把我的狗打死,他低声说“狗是我吃了,狗皮你拿去吧。”撩起狗皮,暗暗的屋里空荡荡,土墙壁上挂了几枚军功章格外显眼,以前我不相信这么邋遢的人会是军人,看到这军功章便不得不信。

我顶撞寒风默默地离开了看牛王家,心想在这恐怖的冬季,也许他更需要这张狗皮。恍惚间,余老师、花狗、看牛王、狗皮的模糊的画面在眼前循环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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