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蓉
客居他乡身为客，社会交际敷衍在工作交谈、平日见面的寒暄，无论何时都是礼在先，它便成了巨大的伞，伞之外的你看不到，内心的牢骚诉说，难言苦情都以“坚强”的一面写在脸上，直白一点我们叫这表露为“虚伪”，真正的软的痛的让人怜的在伞之外。即便融入这个社会群体，你要点点滴滴的深悟，才能看到伞衬后的影，不用怀疑它的真实性，那不是幻觉。
借儿子进足球队之机，我加入了后勤父母会，会里包括教练和所有的工作人员，于是结识了足球队年级组长小松太太。小松不算美丽，却也风雅，谈不上聪明，但也麻利。她给我的印象是偏执得让人感到她的微小和可恨，觉得她的无聊想要像甩尾巴一样甩掉她，可却总是阴魂不散。至见第一面起，她字字都能让人中弹的口齿伶俐的连珠炮似的嘴，一定要把自己的观念强加于对方。这位三个小学生的妈妈，有着日本女性特有的一本正经毫无洒脱风格的似笑非笑的脸，你只看见她的嘴不停地上下动着，手也跟着比划来比划去，紧随着她内心对我的想法也逃不过我还算敏感的眼睛和分析，我随即能感觉到她对于我这个外国人——中国人的低眼相看和百般挑剔。
下周轮我值班，该死，除了一些杂物要准备，还要给教练带热咖啡，速溶的绝对不行，一定要用磨好的咖啡粉冲，当然从咖啡豆磨起是最好不过了。看来妈妈生了儿女还不能算完，还要在他们游戏的同时把休息时间也搭进去，让孩子的嬉耍声把青春岁月带走，可妈妈们倒也不是万般无奈。一、二年级足球队员的妈妈们大体按年龄分为三类，刚跨入三十岁门槛的，三十五岁到四十岁的，和四十岁以上的。有时我倒怀念起自己小时的那个中国时代，二十多岁的妈妈可以和邻家四十多岁的阿姨基于共同语调，有那么多共同话题。现代的社会太纷杂，人们在忙碌中摩擦，不起电只要能放松也好，要的就是不在心里占存地方的那点片刻的笑口常开。有几个孩子的妈妈们，大多是在新婚的幸福中稀里糊涂得老大降生，又烦闷，既忙工作，又体会着宝宝的可爱，还没等到学前教育，老二有了便要吧，这回可真是忙碌，大的要教育，家务要操持，小的要哄逗，手是占着的，就把脚分给老二，轻踢着摇篮眼看着就长大了。妈妈的年龄渐近中年，想想还没有真正体会一个婴儿的可爱之处，贴着柔软的脸蛋，连粉团团的屁股都恨不得天天亲一口，于是有了老三，人近四十，还有几年可以奉献的青春呢？是不是还可以看着一个希望长大，再恨不得和那种可爱劲儿不要分离，把它带到逐渐老去的岁月里去。
我发现小松竟还有这般魅力，她手舞足蹈地描诉着养育三个孩子的经过。人最担心的是生下一个孩子的勇气和自然接续的心理抗争，她却把女人的那点心思说得那么自然得体，让你觉得养育几个孩子似乎不费吹灰之力。
“你们不喝咖啡也买了那个吗？”我知道她指咖啡机。“不要紧，自己以后也慢慢喝点。”“那个，——咖啡机也买了？”她执意地想知道。“没有、没有，只是个简单的漏斗。”“那个，也行，就是很慢，让你老公，催他弄！”她哈哈的笑声让身体前伏后仰，正说着下半身已经快速地拧转了好几个麻花，脸上的笑容开绽了又收拢，嘴合合开开，开时脸就放了花，拢时蛮有道理似的成了一个小孔，说明着、解释着。她今天把散放的发扎成一个小咎在脑后，脑门上的发被紧紧地绷在后面，白发丝一根一根清晰地显露出来，被岁月带走的青春却留在她言谈举止的表情里。
好像小松的身影是时时刻刻都在的，也或是因为我买东西大抵只去近处的几家。“你好！”，日本人随意的搭腔问好已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我亦附声“你好！”，一边把要买的冷饮摆到柜台上，等待付款，“你好！”又是一声，我微微点头示意，“你好——”这声又重似前两声，白衣黑围裙，一顶店员帽把额前的和脖根的碎细绺都藏在了底下，我和这个蛋糕房的店员认识吗？不看行头，只看脸庞，“哎呀！你好！你好！”连连出口两声。“最近没见你孩子去踢球，没事吧？”“还好，只是周末只能抽出一天去。”我解释道。到处都有小松的踪影，我随意买个东西也能听见她的声音。“在这里打工吗？”“是啊，偶尔来的”这“偶尔”二字被她格外强调，她大可不必向我显示他丈夫工作的忙碌，和如何能够在教育安顿儿女之余还能休闲自在打工，之后还能领导一群妈妈们围着足球班转，女人总是善于表露自己的伟大。小松的丈夫平日上班，周末是足球队教练担当之一，有种不老的精干，正好搭配小松永远年轻的心情。我刚接过来她包好的冷饮，她已拿起托盘去拾掇柜台里的小甜点了，我迈向店门，“哗——”就在店门自动开启的一瞬，马上又响起她的声“谢谢光临，欢迎下次再来！”我扭头笑笑，她的认真也让人觉得可爱，还用把我当客人吗，亦或是店长规定的礼仪，每个店员都要遵守，亦或是听到门响禁不住那一刻嘴上要有个说词，就像那些人有错没错都要说“对不起”，有事没事都点头鞠躬一样。
约定俗成和习以为常有时就是一念之差，你说它是规定它便是规定，说是习惯也可以认为是习惯。想象一下，一个中国爸爸正站在候补席旁给孩子讲解球场上的角逐，突然从遥远的操场对面发来一个短信，喝令请立即远离候补席，原因是除了教练以外，其他人不允许站在那里，那个爸爸心中燃起了无名火。再感受一下，一个妈妈把糖果发给小队员们，正当小家伙们如获珍宝兴奋不已之际，又被一个个收回，原因说是只有值班妈妈才能带零食给大家发，那个妈妈面对孩子们失望的表情有些尴尬。
受着共同纪律约束的人们向往共同的自由，这其实应该是人的共性，不分国籍，世界通用，因此同学才能谓之同学，同事才能谓之同事，关系紧密进而谓之朋友。球队的妈妈同士们也厌倦纪律约束，可她们顶多只是无奈，却从不拒绝，她们热衷于贯彻成文的约束，甚至让不成文的约束也变得更琐碎，更理所当然，看到你去执行，让她们仿佛深感事业的成功，你的遵守其实就是他们获胜的战利品，她们不会嘲讽你的迂，因为她们并没有意识她们自己有时已经迂得陷进一个拔不出的条框，而那恰恰是她们满足的一种执着状态。
人不可相互改变，但不能不知己知彼，否则不被克死，也会孤寂而终。我们有幸生存过两个不同的人文环境，了解她们所不知道的好与坏，随俗是可以的，但要实行拿来主义，取优除劣，全盘接受会让我们丢失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