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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 穷
日期: 15年07月1期
■ 李长声




看到两条消息。

一条有关我们中国人正拼命追求的汽车。据说近年来日本年轻人倾向于不要汽车了。分析其原因,一是生活方式发生变化,大城市生活用不着;二是买不起。1970年大学毕业买辆车是月收入的18倍,1990年是8倍,2014年又退回1970年代前半的水平。买车的人平均年龄为35、6岁,平均月收入为30万日元,买车的费用平均约6个多月的薪水。

另一条有关中国年轻人喜欢得要命的日本动画片。《2015动画片制作者情况调查报告》说,该行业1个月平均工作时间是260多个小时,平均年收入是330万日元。这是导演也参与平均的,导演为648万日元。而作画的年轻人忙得没时间吃饭,平均年收入才110万日元,远远低于法定的最低工资。

两条消息的核心是一个穷字。据国税厅统计,民间企业平均年收入大约为408万日元。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评估,在发达国家中,继以色列、美国之后,日本是排在第三位的穷国。当然,不是饿死人的穷,就日本来说,单身年收入在150万日元以下即属于这种“相对贫穷”,六个人里有一个。

都是些统计数字,枯燥无味,似乎也看不见穷人在哪里,但若是作家,就可以白纸黑字地写出来,例如柳美里。这是一位女作家,将近二十年前获得芥川奖,所以书名是《穷神》,副题就叫作《芥川奖得主穷困生活记》。每次看手相都说她一辈子不缺钱,可今年才四十七岁,却穷得没有钱检车,卖掉了蓝色帕捷罗。

好像不少中国人都觉得日本人富裕,作家更有钱。写作为生是较为神秘的族类,日本也有人在网上问:芥川奖的奖金一个亿吗?好心人回答:奖一块怀表,外加一百万日元。据说出版行业平均年收入为610万日元,而作家平均年收入才200—400万日元。历来有收入颇丰的编辑看着作家那点可怜巴巴的稿费或版税,绝了当作家的望。前几年写长篇小说《永远的〇》走红的百田尚树也曾这么说:现今是小说基本卖不掉的时代,卖1万册出版社就三呼万岁了,可卖了1万册作家得到的版税也就150万日元,写它却花了一年,养家糊口太难了。我碰巧畅销,这就像中了彩票。持续20年卖钱的作家才是真正的人气作家,我绝对没希望。单凭一支笔吃不上饭,只好搞副业。当你听一位作家演讲或讲课时大可不必肃然起敬,因为他那是不务正业。对于大多数作家来说,或如柳美里所言,“书是墓碑,书店是墓地”。

2014年柳美里写博客叫穷,一叫惊人。她说,从2007年在杂志《创》上连载随笔《今天发生的事》,好几年都不付稿费,她穷得没钱交水电费。“稿费不是对作者的帮助,而是支付劳动报酬”。她做了个概算,当初口头说定一张稿纸(四百格)2万元,该刊总共拖欠她1211万1000日元。主编筱田博之在博客上回应:柳作家的主张是正当的,这几年《创》赤字累累,印制费都筹不出。出版市场萎缩,眼看只剩下半壁江山。柳美里的书过去初版5万册,现在跟很多作家一样顶多1万册。她感叹:能靠写吃饭的作家究竟有几个呢?估计纯文学作家不超过三十人。像村上春树、东野圭吾那样摆进书店就畅销的作家是例外中的例外。满车乘客看手机,那景象令她不寒而栗。

《创》是月刊,1971年创刊,1981年筱田博之当主编,内容转向媒体批评。所谓挑战大媒体不能报道的领域,发表在划一的信息洪水中被排除的异论和少数意见,很有点另类,做事也不免逸出常情,少了点日本特有的人情味。筱田辩解:“我自作多情,以为你是了解《创》的状况才帮助我们的。”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柳美里当然不买账:“我从不为‘帮助’或‘义务’写,因为我全靠写稿养家糊口。”出版社不支付稿费,跟老板不付给农民工工资是一回事。最后柳美里妥协,按照《创》的最低标准付酬,一张稿纸4千日元,总计为155万3080日元。赶紧还上拖欠的各种费用,她又将一文不名。

柳美里是日本生日本长的韩国人,上高中时被欺负,念了一年就退学,投身音乐剧,两年后组织剧社,开始写剧本,25岁以《鱼祭》获得岸田国士戏曲奖。又写起小说,29岁获得芥川奖。有一次,编辑策划她匿名写连载,以求轰动,但她很快在博客上露底,或许这正是“私小说”作家的本色罢,况且她还有无赖派遗风。她说,跟她有事的男人当初就该有被她把事写出来的准备。这本《穷神》婆婆妈妈展现了一个女作家的日常。她的四部曲《命》《生》《魂》《声》改编成电影,印数累计100万册,版税约1亿日元,扣税之后到手约6000万日元,可她储蓄为零。虽然有各种借口,但归根结底,她不是过日子的人,不会过正常日子。一个小她十五岁的男人跟她同居多年,年轻轻的,为什么不去打工挣钱?东京法定最低工资为1小时850日元,1天8小时,每周干5天,扣除了养老、保险、税金,月收入10万日元。

柳美里为人不合群,“因为不想参加,所以没参加过”这个会那个会,“承受孤立所带来的胆怯、寂寞、不安”。一度想投笔,学当驯犬师,但还得跟狗主打交道,更费话烦心,她只好作罢。鲁迅有话:“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吗?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当柳美里和跟班似的男人典当了1万4千250日元,高兴时隔数周又见到“谕吉”(日本最大面值的万元钞票印着福泽谕吉的肖像,坊间呼之为“谕吉”)时,接到自由撰稿人的荒井香织来信:“刚才收到了美里的快信。正好闲钱有100万日元,所以不是50万,干脆一个整数,你若能收下这100万幸甚至哉。我一个人过日子,生活一身轻,而且上次替人攒的书卖得好,正是经济上滋润的时候。丝毫不勉强,万勿担心。至于还钱,完全不必急,哪天你的书印10万册,轰地大畅销,立马还给我如何?那也别有乐趣不是。”这是此书中唯一感动我的故事。

柳美里说,穷神也是神,让她写小说的就是这个神。但毕竟穷的是作家,写书叫穷哭穷,叫了不白叫,哭了不白哭,这本书又可以卖钱救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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