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 慧
中文叫八音盒,日语是从荷兰语的Orgel音译而来。以前我有一个美人鱼的小盒子。打开来,那条鱼就甩着尾巴,一遍遍地奏出透明的旋律。八音盒的声音都是晶莹剔透的,想是那些金属的细微颤动所致。所以我以为八音盒只有这类,到了长野县的“趣访湖八音盒博物馆奏鸣馆”,才知道自己是孤陋寡闻。
大的有两个分类,一种是刻有很多记号的圆盘,圆盘转动,金属棒掠过那些记号,就会发出奇妙的声音。
另一种才是我的这种,圆筒上刻有凸起,一边转动,金属片做成的梳子状的东西碰到那些凸起,就会发出清脆的声音,一圈就是一遍,周而复始。曲子都相对短一些吧。因为我们常见的小盒子,可以拿在手上,想必内部那个圆筒也大不到哪里去。
圆筒或是圆盘上的繁复记号即是乐谱,转化为美妙的音乐,那个过程亲眼看到,实在觉得奇妙。和小女两个人隔着围栏看那些记号,像是星空图。看不大懂,却看多久都不会厌。
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每隔一段时间就开始作讲解。尤其是那些大型的八音盒,游客是不可以自己开动的,她就会开给你看。
比如有一种投币的音乐柜,比自动贩卖机还要高大,里面有很多张圆盘,右边选择的按钮处有“1,2,3……”的数字,你喜欢听哪个歌,就可以投硬币进去,据说以前是放在车站等地方的。不过我觉得这类日常里的艺术,还是欧洲比较有人气,在日本,恐怕大家都在意旁人的眼光,缺少一点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娱乐精神。
小姐在讲解的时候,正好我们站在前排,她就请我们挑一个曲子来放,我看那些曲子,都是雄伟的风格,就说“《婚礼协奏曲》可不可以?”
小姐颔首,就投入硬币,选择按钮,忽然极大音量的音乐就响遍了厅堂,一派婚礼气氛。因为曲调太熟悉,人人都哼得出来,忽然就觉得心里一阵酸,热泪盈眶。我想很多人都是,为什么这个曲子听的时候,悲的人倒是比喜的多。
我只有过简单不过的婚礼,因为当时年轻,说得好听一点,是不在乎形式,觉得如果互相感情不好,其它都是空的。说得真实一点,是觉得对方这样迟钝,如果什么都要我去提醒,那不如不说,其实我是放在心里,非常会“积怨”的妇人。在十多年后终于熬不过这段婚姻,方才自知。所以也没有正式听过这个曲子,也没有写着自己名字的不动产,哪怕每天开的汽车,原来写的都是对方的名义,明的来看,我是什么都没有的了。
那个曲子好长,我因心里难过,就有点窘。今天在这里的人,应该也是各种境遇。
日语里面把婚姻分手过一次的人叫作“BATSU一”,意思就是打过一个叉叉的人。如果有二,就是打了两个叉叉,多少带有戏谑的成分。如今用到自己身上,觉得很突兀而愕然。我还是我这个人,为什么我的性质就变为“有过一次错误的人”了呢。
但世上的人,不管是你的错还是他的错,都算一个叉,谁叫你看人走眼,选择了一个不能坚持到老死的人呢。
婚礼协奏曲好不容易结束,感觉很长很长。
接下去看的是一个宫廷御用的八音盒,也有碗橱那么大,好像电影的一个画面般,描写一个美丽的女官吹笛子,小鸟鸣声旖旎,而那些摆设都是会随着音乐起舞的,包括女官的眼睛,都会跟着笛声滴溜滴溜抛媚眼。
对于这种与自己对视般的人偶,我总是抱有畏惧之心,反移开视线,怕她百年前的灵魂依旧还在。
最大的一个八音盒,我们开始以为是摆设,其实一进门的正中就是,占了半面墙壁的位置。像壁画风格,留着胡子的男乐手,吹着喇叭的胖孩子,无一不是喜气洋洋,而四周的楼阁流光溢彩,点缀着很多金色,细看都是烧制出来的陶器,背面是一大排风琴的金色管子,那是真的。
这个八音盒的奇妙之处,是以煤作为动力,然后用蒸汽带动各个可动部位,而且它的声音是真正的演奏,比如风琴声,真的就是蒸汽带动风琴键,一个个敲击过去,台阶上有一个敲锣的男人,也由蒸汽带动那只手,“铛”一声敲下去。据说以前的贵族,常把它放在客厅为宴会伴奏,但是音量太大,需要客厅足够大才行。于是索性搬到郊外,在外面举办舞会。
总是觉得,有钱人的享受与穷人比起来,古代要比现代的差距更大。意思是说,现代的有钱人,其奢侈也不过是我们想像得到的范围,甚至可以说不过尔尔。但是古时候,在穷人看起来,贵族们的生活几乎是豪华到匪夷所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