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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读阿瑟魏理的《袁枚传》
日期: 14年07月1期


普遍的人生趣味

——再读阿瑟魏理的《袁枚传》

■ 岸 柳



与谢野晶子曾在《和歌的作法》(一九一五年)一书中比较,品评了两首描写飞萤的短歌。一是江户后期的歌坛领袖香川景树所作:柴人の踏み荒したる山川の朽木の橋に螢飛ぶなり。另一首则是平安朝中期的才女作家和泉式部的作品:物思へば澤の螢もわが身よりあくがれいづる魂かとぞ見る。晶子说:前者的构思不过是平庸的叙景有如纪事文,同样是描写流萤,后者的立意则予人以感动。周作人受此启发,在《小说月报》(一九二一年)上介绍和歌时也特意举出了这两句,其翻译如下;

1.樵夫踏坏的山溪上的朽木的桥上,有萤火飞着。

2.心里怀念着人,见了泽上的萤火也疑是从自己身里出来的梦游的魂。(日本的诗歌,收入《艺术与生活》)并引申说;“香川是十九世纪上半的人,又曾经开创新派,不经意时便作出这样的歌来,和泉式部是八百年前的妇人,上边所举的一首歌,因为着想真实,所以便胜数筹。因此可以知道,歌的新旧,重在这表现实感上,生出分别,并不专指时代的早晚”。

本来诗歌立意的新颖与老旧,感觉上的亲近与疏隔与作者所处的年代无甚关系,今人的凡庸陈腐,古人的历久弥新,我们都见过很多。当然读者本身的阅历修养等主观因素也不容忽视。袁枚在一首总题为偶然作的诗中这样写道:

开卷见古人,开门见今人.

古人骨已朽,情性与我亲.

今人及我类,嚼蜡闻语言.

宁与石木居,不与俗子俱.

欲见何代人,但翻何代书.(小仓山房诗集卷十三,偶然作十三首之七)

关于诗的最后两句,魏理的翻译很耐人寻味。

Fortunately one need not belong to one’s own time;

One’s real date is the date of the books one reads!

“幸运的是,人们不必属于他自身的时代,真正属于他的时代是在他阅读的书本中”。回过头来再读袁枚的诗文,我觉得袁枚离我(们)很近,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梦想回到十八世纪的中国,考其缘由,大概就像阿瑟魏理所说,袁枚的作品里渗透着一种普遍的人生趣味。正因为如此,不仅读方块字的中国人,就连远隔重洋的异邦人也能为之所动。

魏理在《袁枚传》的第四章的开头摘录了两个人的逸话,一位是常给袁枚看病的薛大夫,另一位是袁枚多年的厨师王小余,材料取自《随园诗话》及《子不语》等书,写的虽是别人的事,从中亦可瞥见袁枚的待人接物,趣味性情。下面就抄录几段,文中出现的袁枚的文章也按英文的语气文脉翻译而非原文,特此注明,望读者包涵。

1749年冬天,袁枚患病经一位著名大夫薛一瓢治愈.当时中国的医学界分为两大流派。传统一派中享誉最高的是徐大椿(1693--1771),他们采用古方,有些可上溯到公元前数千年;而现代派则更注重那些采录了临床医经验的晚期著作,薛一瓢(1681--1775)就是其中出类拔萃的一位。中国人往往将「医」与「巫」混为一谈。的确这两个字眼大致可变成一个词,一般意指治疗者。而两者似乎在某种程度上都受到拘谨顽固的儒教徒的蔑视。人们常常可以听到悼词中称扬死者病魔缠身仍“表现出伟大的不屈精神拒绝医,巫的治疗”。事实上薛一瓢虽属现代派,但并不意味着他的医术科学,倒莫如说更近乎江湖郎中。下面乃是一幅薛一瓢行医的图景:“在苏州时,我的厨子王小余突患天花病倒而不省人事。我们都以为无救。当天夜晚薛大夫赶到,他举着蜡烛上前照看并说道;人已死矣,但我不怯与疫魔搏斗。虽无把握或许可胜。于是他掏出一个药丸,与石菖蒲一同捣碎,然后让人去找一位强健轿夫。当轿夫来到后,薛递给他一条铁棍并叫他撬开患者的颚齿。王小余依旧人事不省双目紧闭。薛便将混合药汁灌进患者的喉咙,汩汩做声似咽似吐。薛吩咐道:遣人看护他,鸡鸣时会恢复声息。果然如他所言。王小余又服了两剂,便完全康复了”。

薛大夫神力的另一个故事和一桩奇怪的“鬼魂附体”有关。“乾隆十五年(1750),我寓居苏州江雨峰家,他的儿子江宝臣赴南京乡试返家后遂患重病。雨峰召遍了远近的名医,但他们似乎都措手无策.雨峰知道我夙与薛大夫交好,便执意要我写信邀请他来。雨峰和我坐在门口等候薛大夫,这时就听到病人在屋内呼叫:顾尧年来了。然后又说道:顾先生请坐。顾尧年系苏州布衣平民,曾煽动暴民殴打官吏以抗议抬高米价,后为苏州巡抚安公诛杀。鬼魂显然坐下,我们听他对宝臣说道:江相公,你已考中乡试,名列第三十八位。此病亦不必担忧,给我酒肉你可立时驱走病魔,若照办我马上便走。听到这话,年轻人的父亲急忙跑进屋内劝慰:顾叟宜速去,我等当即准备祭祀。但是鬼魂(通过病人的嘴讲话)说道:外面有杭州的袁某人在门口喧聒,我害怕他,要呆在此处不能去。鬼魂继而又说道:更为难的是薛大夫亦在门口,他是个高明的医师,我当避开他。雨峰拉住我给幽灵让开通路,这时薛大夫赶到,我们立刻将发生的事告诉薛,当听说鬼魂怕见袁某并要避开薛时,他开怀大笑.薛大夫说道:请带我去看病人。他为病人诊脉时,我打扫了房子。薛大夫只给开了一剂药,病人就痊愈了。乡试的结果公布后,江宝臣的名字果然排在三十八位”。数年后,袁枚再次在苏州逗留时,他的厨师突然发生幻觉,误以日光为雪等等。同时每下咽少许食物则肠痛欲裂.几位医师给他诊病均无效,最后又将薛一瓢请来。“他把手揣在袖子里从头到脚上下打量病人,过了片刻说道:这是冷性霍乱,刮一层皮即可治愈。果然病人身上明显地出现了一块巴掌大的黑斑。一刮去此斑,病人立刻痊愈。当我表示惊愕与赞叹时,薛大夫说道:我行医犹如君做诗。纯粹依灵感而行,即所谓人之医术居于室内,而我之医术来自天外矣”。

厨师王小余是个非凡的人物。“当他初来时”袁枚写道:“问他当日菜单,我担心他有奢侈念头,就对他解释说:我家出身远非富有,不惯于每餐上破费许多。他笑着说:这很好。片刻后他做好了一品素菜汤,味道鲜美,让人不能自已直到喝饱…..所用材料他坚持要亲自采购并说:在决定可否施展手艺之前,我须看好物料的成色。他做菜从未超过六,七品,如果让他多做,他决不掌勺。在灶火前,他旋转如雀却目不转睛,寸刻不离炒锅,即便有什么东西煮沸或有什么人呼唤,他都毫不留意似乎闻而未闻…...当他一声:汤做好了,厨房伙计就得连忙上前用盘去接,如稍有迟延,他就会火冒三丈放肆骂人…...一次我曾对他说:如果说光用稀罕高价的材料做菜,我能理解你的这般手艺,但令我惊叹的是仅用两个鸡蛋,你也能做得不同凡响。他回答道:一个只会做大菜的厨子必做不来细活,就像只会摆弄常见材料,一碰稀罕高价之物就砸锅的厨师,只能说他手艺平庸。菜肴的美味不在乎大菜小菜,贵菜贱菜。如果一个人有手艺,一根芹菜,或是一片腌白菜皆能做成罕世珍味;而没有手艺则山珍海味亦不见得派上用场…....有一次我问他以子之才,很容易在豪门富户找到一份差事,为何这些年却跟我留在随园呢?他答道:找到一位能够知己的雇主绝非易事。不过若想找到懂得厨中三昧之人则尤难。我每做一菜均殚精竭虑奉以全心全灵。那些世上常见的贪杯之徒在富贵飨宴上狼吞虎咽,虽啖腐臭糟糠亦同样自得其乐。如此酒徒也会夸奖我的手艺,但是侍奉这般人我的手艺只会江河日下。真正懂味的行家既知道厨师的长处,又能识破他的短处。而今大人时时斥责我,诘难我,并大发雷霆。与其甘言美誉,而我则宁愿听大人千回训诫。侍奉大人,我的手艺会与日俱增.毋庸再言,我乐意留在这里.但是王小余随我未到十年,他就故去了。于今每当我就座用餐无不怀念起他,并为之潸然泪下”。

我们谈了袁枚的厨师,现在再回过头来讲他的大夫。在袁枚心目中,这两件事并非毫无关联。正像许多美食家一样,袁枚的肠胃很弱。虽说经自家厨师调理可安然无恙,但他知道时常在外面饮食会有害健康。1751年袁枚的满人后援人尹继善回任南京,袁枚料到尹会时常邀他去家中用餐,就赋诗一首致尹继善;

又听军中有一韩,

江南父老望衣冠.

旧厨妇喜调羹易,

新病医看下手难.(小仓山房诗集卷七,闻尹宫保仍来江南)

I hear that again we shall have the ruler on whom our hearts were set;

All the worthies of Kiangnan are looking out their dress-clothes.

My wife looks forward to our own kitchen having an easy time.

My doctor fears that,so soon after my illness,I shall be difficult to treat.

许多年之后(大概在1775),薛一瓢大夫享高寿而故去时,袁枚打算写一篇有关他的生平纪事。但是当他接到故人的孙子发来的讣告时,袁枚大惑不解。那上面对薛大夫行医事只字未提。在这位薛青年眼里,他的祖父之所以享有名望,乃是因为他曾经教授某人哲学,而这个人日后晋升为尚书。

就在同一年(1750),袁枚又在苏州患病,并再次经薛一瓢治疗。药方仅仅是煎喝榲桴树叶以代饮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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