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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星星的黑夜
日期: 14年06月2期
■ 天 天




2013年11月10日,农历十月初八,这是一个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黑夜。在故乡,这个中国东北部边塞小城的郊外,平安殡仪馆六号室里,我静静地坐在母亲的身边。

我知道这是我今生在世界上最后一次和母亲在一起。母亲静静地仰卧在深红色的、带有精美雕刻、上面覆有玻璃顶的斗室之中。

母亲像在安静地睡眠或在闭目养神,脸上的皱纹舒展了许多,苍白的脸上零星可见大小不一、形状也不一的褐色斑点,在并不很稀疏的黑发中夹杂着不少白色或灰色的发丝。

这是我熟悉的母亲。我熟悉母亲的一切,包括母亲的音容笑貌、母亲的习惯动作、母亲的走路姿势、母亲的爱好脾气。然而,在我的一生中从来没有这样真切地、注目地看着母亲。

在我离开故乡的许多年里,每每想念母亲时,母亲在我脑海中的形象是朦胧大于鲜明的,过去在母亲身边的记忆往往幻作一些朦胧的、黑白考贝似的片断。

在我小的时候,家是一个即窄又小的筒子房,房子的一端是卧室、另一端是厨房,在卧室和厨房之间有一个嵌着玻璃的木拉窗,拉窗的前面吊着一个小灯泡,在拂晓或傍晩等母亲在厨房忙忙碌碌的时候,这个灯泡吊在拉窗的厨房一侧,而在其余需要照明的时候,则吊在拉窗的卧室一侧。这个灯泡是当时家中唯一使用电的光源。

母亲每日早晨都是起来得极早的,这时虽已是早晨,其实外面还如同黑夜一样。一则是因为厨房中只有一盘锅台、一口锅、一架风箱,要料理一家人的早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二则是因为要照料父亲去上班和我们去上学,此外,母亲在早晨还有一个非作不可的事情,在天还没有完全放亮之前去倒掉放在厨房中的尿罐。母亲每天在去倒尿罐之前总是悄悄地来到卧室,来到还在熟睡中的我们的头上,轻轻地唤醒我们:尿尿不?妈去倒尿罐了。我们往往是一边揉着惺松的睡眼,一边慢腾腾地来到厨房,尿掉夜晚最后的一泡尿,然后再回到卧室继续入睡。这时在我们惺松的睡眼中母亲是一个晦暗灯光下的身影。这个身影在厨房中忙忙碌碌着,在灯光前一会儿左、一会儿右,时而变大、时而变小。

在我稍长大一点的时候,由于干部下放的原因,家搬到了距离几百公里之外的一个高寒山区。高寒山区的生活方式与原来的城镇是不同的,先前的燃烧煤炭变为了燃烧木柴,而到山中去打柴的担子自然地落在了我们自己的肩上。

这个新的家在一个不大不少的村镇里,这个村镇在一条不大不少的河流的近傍,而山则在这条河的对岸,沿着山脚是一条崎岖而漫长的森林铁道线路。严冬封河后是进山打柴的季节,拉着扒犁(雪橇)通过水面、跨过铁道线路是我们打柴的进山之路。那一年正是深冬、搬家后不久的一天下午,我和哥放学后进山打柴,待把柴禾装满扒犁时,纷纷扬扬地下起大雪,天也快黑下来了,山中一片灰暗迷茫。我和哥急匆匆地拉着扒犁下山、在通过铁道线路时,扒犁意外地被铁轨卡住,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我们担心的事情很快发生了: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火车前进的声音,而且这个声音越来越逼近、越来越大。我们紧张到了极点,用尽生平的力气,拼命地拉、拼命地推,就在火车于不远的转弯处露出车头、喷着白烟,向我们这里急冲而来的瞬间,我们连扒犁一同滚下了河床。

雪住了,天已完全地黑了下来。我们无力地爬起、拍打去周身的白雪,看到变形了的扒犁和周边冰雪上散乱的柴禾。风郑着雪片在河床的水面上游走,岸上光秃秃的树摇摇恍恍地倒影在河床的白雪上,远处不时传来山中无名兽的低低的吼声,疲労和害怕象黑夜中的严寒紧紧地包里了我们。不久,我们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由远处传来,象是母亲在呼唤我们的声音,这个声音越来越明了,伴随着这个声音,一个身影,一个在黑夜的水雪河床上的、我们母亲的灰濛濛的身影,渐渐地向我们走来……

我静静地坐在母亲的身边,像在作梦一,提孩时代母亲的形象在脑海中一片一片地闪现。

我想我正在作着梦,梦见我自己的悲伤,梦见我自己“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的悲伤。当我从梦境中走出来时,母亲也一定会从黑暗中一步一步蹒跚着走来的,然后,站在我的面前,和我说家中的事儿。

我静静地看着母亲,无边的黑夜包裹着我们。医生说母亲只是脑干的疾病,大脑是完全正常的,外界的刺激传不进去、里面的冲动传不出来,母亲的脑海中也正是无边无际的黑夜。

母亲给了我们生命的光明,母亲给了我们生活的灿烂。

我没有报答我的母亲,我无法报答我的母亲。

我在我的心底告诉我的母亲:

妈,我不要你保祐我

我只愿伴你去渡过那永劫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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