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 天

雪面上的足印，实在是太美丽了。

这个雪面上美丽的足印，不是我们人类的足印，也不是家禽牲畜的足印，而是那些我所不知名称的、一些小小的野生的动物们的足印。

这是我在少年时代脑海中留下的印象。

大约是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的一个深冬，我们全家随父亲下放到几百公里以外的高寒山区。

那里是一个大山沟，沿着山脚有一条不大不少、弯弯曲曲的河流。我们的家就在岸边不远的地方。那个地方雪很大，大雪纷飞的日子一个接着一个，整个冬天几乎无处不被白雪所覆盖。

到那里后不久，我注意到一个非常自然的现象，那就是大雪纷飞后，在风很平静的时候，在还没有被人为地破坏了的雪面上，会留下一些小动物的足印，而它们是那样美丽，美丽得足以让我屏气凝神、美丽得足以让我留连忘返。

我不知道这些小动物的名称，也许是小松鼠，也许是小家鼠或者是小野鼠、也许是其他的不知名的什么小动物，反正都应该是一些小小的动物，因为这些足印都是非常地小，小得是只能用毫米来衡量的。

这些小小的足印，单个地看起来，其实是没有那么美丽的，也是不会引人注目的，充其量不过象一个一个的小花朵、一片一片的小鱼鳞，或者就是一簇一簇单纯的小圆坑。

只有它们连成一串、连成长长的一串时，它们的美丽才能体现出来。连成长长的一串的小足印，有的似抛物线形、有的似螺旋线形、有的笔直笔直象两条平行的小轨道、更多的是一些不可言状的形状。

试想，在一片洁白洁白的、没有一丝杂质的雪面上，有一串小小的足印有序地排成有弹性的线条，在你的眼前悠悠然地伸向远方、伸向你看不到的地方。这是多么地美妙！它象乐师的琴弦，跳动着生命的音符；它象造形师的作品，给人提供想象的空间；它也象是渔师的鱼弦，在尽头连着一个美好的希望。

这些小足印会出现在自家的庭院中、会出现在学校的広场上、会出现在广阔的原野上、会出现在平坦的河床上。总之，它们会出现在大雪纷飞后，在风很平静的时候，在还没有被人为地破坏了的雪面上。

在大雪后的清晨，我第一个推开家门的时候，在一片洁白的庭院中，有一串或几串小足印穿庭而过，它一下子就能牵走我清晨的睡意、一下子就能驱散我昨夜恶梦的碎片，一下子就能提起我走进新的一天的情绪，使我真的不忍心挥动手中的雪锹而清除它们。

最吸引我、最感动我的是河床雪面上的小足印。

雪停了、风住了，河床上一片宁静，两岸的树木参参错错，黑色的枝干有的无语地直指天空、有的则婀娜地伏在河床上。洁白的雪面铺满河床，平平地伸向很远、很远。一串又一串小动物的足印，稀疎地点缀在雪面上，或者弯曲、或者笔直，或者须臾拐进岸边的洞窟、或者沿着河岸奔向遥远，或者左右交差、或者前后折返。

这是一幅多么好的充满了动感的、有生命活力的水墨画、这又是一枚多么闲静而不寂寞的、洋溢着生命气息的写真。

有时在进山打柴的回家路上，我会放下沉重的负担，长时间地住足在河床的雪面上，细心地观察一串又一串的小足印。我可能会猜想那种小足印或许是那种小动物的作品、我也可能会猜想那些不同形状的小足印的不同的意义、我还可能会猜想那些小动物是否每天走同一路线而留下相同的小足印。不知不觉之中，浑身的疲労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这些小动物们的足印，乍看起来是十分单纯或单调的，但是只要你略微观察一下，你就会轻松地发现它们是非常丰富的。也许单个足印是有许多相同的，但是只要它们一旦连成一串、连成长长的一串时，则每一串足印的造形都将是世界上唯一的。而且，只要一有风吹雪来，它们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迹，待到它们重新出现的时候，则定然是完全不同的造形。

雪面上小动物的足印，真的是十分美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