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鲁 强

很久很久以前，在风雪交加的北国大地上，流传着许多神奇的传说。有些是关于狼的，有些是关于人的，有些是关于某寮的。

所谓寮就是宿舍，我要说的这个男生寮不仅在北海道，在全日本的大学男宿舍里也是一个传奇。但是我依然打算隐去该寮的真实名姓，一是不想用这种不够艺术的手法为其打广告，二是不想让个性影响共性。能使其成为传奇的原因方方面面。据说，该寮奉行的是野蛮主义，英语叫Barbarism（虽然这个词儿怎么拼写是上网现查的，但是每当拽几句英文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特有文化）。这个主义有很多表现方式，比较典型的一种就是脏和乱。其实在国内也是一样，通常在大家的概念里，男生尤其是在读大学的男生都是比较懒的而且是以懒为荣的，比如从早上就赖着不起床一觉睡到日西斜，干渴着也不去打水等有人吃面的时候八个人抢着吃，床单正面铺两年翻过来再铺两年大学四年一次不洗等等劣行罄竹难书。而据说住在该寮里的男生是懒汉里的懒汉，极品中的极品。

《北海道新闻》的晚刊里有一个专栏叫《我所经历的历史》，2008年2月，某位仁兄在专栏里撰文回忆自己在该寮居住的日子，那是50、60年代的事情了，按年龄算其实我应该给这位仁兄叫大爷。他说他特别感谢该寮，寝室里面乱糟糟堆积如山的垃圾是他生命的支柱，伴随他走过人生中最艰苦的岁月。和其它小伙子一样，当年这位仁兄的床上堆满垃圾，他每天都是在枕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入眠。如果有什么东西不慎混入床上床下的杂物里，肯定是石沉大海再也寻不回来。可是每当月底自己的腰包干瘪的时候，到床上床下的垃圾堆里找上一找，总能找到自己不知何时遗落在垃圾堆里的一日元或者两日元，要是赶上运气好，找到五日元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一个月一个月的过去，每当就要沦落到沿街乞讨的时候，总是可以从垃圾堆里找到人生最后一丝希望。

后来另一位仁兄跟我说，其实按年龄也要给这位仁兄叫大叔，大叔当时在该寮住的时候是80年代初。学生们都是自己做饭的，那时候粮食还很紧张，小伙子们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根本不够吃。因为一个屋子里要住好几个人，于是大家就约定每个人轮流做饭，做完饭以后要把饭菜严格按照人数平均地进行分配。如果有人有事吃饭时间不在学校，也要给他留着。但是如果他晚上不回来，其它在学校的人就有权再一次平均分配把他的那一份饭菜吃掉，于是就需要订立一个等到几点的标准。具体时间每个房间都不一样，通常以晚上12点为准。所以就出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即便出学校到外面办事情，为了不饿死，也一定会拚着老命的在晚上12点前赶回来。不过，“君子协定”是订立了，但订立协定的却未必是君子，风尘仆仆赶回寝室，发现自己的饭菜已经被吃掉的人间惨剧经常发生。所以“哪个家伙把我那份饭也给吃了？！”的惨叫此起彼伏，怒吼中带着苍凉，一生的绝望和悲怆都融入其中。

其实，那时候不仅是饭菜不够吃，就单说北海道的漫漫严冬怎么过就是个问题。今时今日北海道的冬天依旧难熬，几十年以前住在该寮的学生们更是艰苦。然而艰苦之中，并没有影响学生们积极奋发的热情，寒冷难熬的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繁忙而又充实。学生们节衣缩食、以苦为乐，他们在一片混沌中开拓崭新的天空，在冰冷坚硬的土地上播种崭新的希望。相对鸟语花香的城市，该寮的条件差得太多，却用瘦弱的身躯坚守在寒风中。所以，脏和乱只是表象，深层的意义在于表象的背后。

话说回来，尽管当时狼多饭少，但是大家在那段时间结成的友情确是真正毫无杂质的友情。现在生活过好了，用不着像当年那样一个屋子里要塞进好几个人，再穷酸的学生也能自己睡一间房。现在是尊重隐私的时代，可是人跟人的感情似乎也淡了很多。当年住过该寮的人们，差不多都上了年纪，很多都做到公司的高层，然而对他们来说，特别珍惜那个年代的朋友，也特别珍惜饭不够吃的那段日子的回忆。

如今，当年的寮已经被拆掉，原来的地址也建成了别的建筑。我留学的时候，经常碰见一些老爷爷来附近，打听原来的寮在哪里。有的鹤发童颜，有的步履蹒跚，有的孑然一人，有的成群结队。只可惜原来的寮已经拆掉了，没有留下一个瓦片，更也没有留下一个纪念碑。然而毫无疑问，在那里住过的几代人，或者更广泛的说在北海道读书的学生们，都从心里真诚的给那座楼留了一个位置，一个极其有分量的位置。该寮不仅是一个宿舍，它有着太多太多的内涵。

新寮在校园偏西北的地方，离教学楼图书馆比较远，旁边是课余活动楼，好像有乐队之类的人们在那边练习，一年四季都会飘出一些十分彪悍的音乐。新寮里面居住的不仅有日本学生，还有来自五湖四海的留学生。不分国籍，不分肤色，不分语言，新一代的寮人谦虚谨慎众志成城的继承了老一代脏和乱的优良传统，并且矢志不渝的将其发扬光大。被拆掉的老寮的砖头瓦块，假如泉下有知，希望它们能倍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