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蔡 旭

她离开之后，我经常梦见她。 

那时我不过十五、六岁。为了一点小事和她吵嘴。她也不打我，站在那慢慢和我讲道理。我用手捂住耳朵，任性说，不听不听。一气之下，便推门出去了。晚间我回来，她已做好了饭菜等我，也不问我去了哪里。又梦见她清晨早起去菜场买菜，我那时上高三，要读早自习，7点必须出现在教室，常常来不及吃饭。她焦急说，这样会坏了胃。我喜欢吃汤汤水水的饭菜。冬天，正是平菇下市的季节。价格较贵。但因我爱吃，她便每日买来搭配菠菜烧汤做给我吃。我觉得理所当然，那时。

20岁在外地念书。每次回来，她必去菜场采购。做了满满的一桌，坐在那儿看著我吃，眼里满是欣喜。买新鲜的季节水果，也不管价格多少，只要我爱吃。 

还梦见她和他在家吵架。她因为生气而胸口疼痛。她一直是个教养良好的女性。在我印象中，她从未开口骂过人。不喜欢背后说人家常。没有不喜欢的人。她一直是真诚而带有爱心。一直如此的教育我。 

那几年，因为她生病，我和她隔阂起来。那么开朗的一个人突然间变得敏感脆弱。因我当时年纪尚小，实在无法接受这晴天霹雳，内心里。多少对她起了反感，又觉得害怕，不敢想象失去她后的我的生活。简直不愿意去想。所以宁愿自欺欺人，只为获得内心安慰。她笑著安慰我说，你大了，即使没有我，你也可以很好地活下去。 

她和他的关系一直不好。也连带著我对他始终充满敌意。年纪越大，敌意越强。有几年，几乎不和他说话。他开口来搭话，我也不理睬。恰好那时又在外地上学，除了寒暑假归家，其余时间几乎见不到。每月我的银行卡，他都打钱到帐上。我肆无忌惮花他的钱，心里却恨他。她来调解，说，你要和他好，除却我，他就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我谈恋爱的时候，告诉了她。把男孩子领来家，她也并未吃惊。只报了个姓名，她便知晓一切。起身去厨房准备饭菜，来招待我的友人。我和她之间没有秘密。热恋的那几年，她也只是避重就轻的点两句，笑著说，保持一定的距离。我也只是笑。和她做了二十几年的母女，都是明白人，也并未多说。私下和她探讨过男人，她笑著说，你的事，我不参与。我自己的男人都找失败了。她又担心我日后生活过的不好，说，不要学我凡事认真。睁眼闭眼过最好。她一直怕我会重蹈她的人生。他有外遇，不间断。她一直是在泪水中度过。但是她朝反方向来教育我，说，日后夫君有外遇也不要哭，离了再重找，没什么大不了。心要放开。我也只是笑。 

年纪越大，身上像她的特征越来越明显。有时去浴室照镜子，那镜中人的神态完全就是她。会自言自语的说话。我和她有一样的眼睛，牙齿和头发。我和她一样敏感脆弱。我没她漂亮。我只爱自己。她，这辈子，地上的蚂蚁都爱。

她走的那天，我不在身边。他们告诉我说她昏迷了，只为了给我一个心理缓冲期。晚间8点50分，我打电话回去，找她来和我说话，他们说她睡了。我心里有不祥的预感。7分钟后，她离开了这个世界。那一夜，如何的漫长。在黑暗里，把头蒙在被子里，无声哭泣。当时还并不知道她已离去的事实。但是心里知道她即将要离开。那一夜，生不如死。次日我发疯的打电话回去，她母亲告诉说，她在昨日晚间已经离去。我浑身颤抖，手握话筒，身子轻得要飘了起来。她走得如此迅急，我们都未曾说过一句重要的话。她只交代说，我不在了，他就是你在这世上的唯一亲人呢。她怕我会抛弃他。她依然爱他。事实是，我代替她抛弃了他。 

她离去后，我就再未去见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就当是个孤儿吧。没什么不好。头脑里，她，他，永远是十年前我和他们分别时的模样。对她也算是公平，并未背叛她。左手，右手，一视同仁。梦里，她对著我笑。醒来后，我在黑暗里哭。

看见的，熄灭了 消失的，记住了

我站在海角天涯 听见土壤萌芽

等待昙花再开 .............

我对自己说 我不害怕

我很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