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君苑

杨志宽

2013年9月21日下午两点半，我在东京赤崱鮂急大酒店大堂。和舟木稔先生约定三点见面，作为邓丽君小姐的歌迷我得秉承她为人处事的习惯和品性：守时守约。

我把录音笔和谈话用的材料纸笔都准备好，去洗手间洗脸漱口整理衣服。出来时老人家已经坐到了大堂的咖啡厅我们每次在这里见面时的位置。我看一下时间：差十五分到三点。

相识三年来他从未迟到过。邓丽君小姐离世转眼已经18年，邓小姐今年60花甲。18年来每年5月8日邓小姐的忌日他都出现在台湾金宝山筠园邓小姐的墓地前：风雨无阻重情重义。

1969年底邓丽君小姐第一次走出台湾前往新加坡演出，随即拉开香港和东南亚各国巡演的帷幕。1970年到1973年这四年邓丽君小姐紧锣密鼓地巡回驻唱与各大酒店，声名远播。欧阳菲菲和陈美龄在日本乐坛的异军突起引起了日本演艺界的思考和探索。1973年日本宝丽多唱片公司的两名制作人劳苦功高被公司放假四天前往香港放松娱乐。有职业病的两位晚上少不了让当时香港宝丽金唱片公司的老板郑东汉先生安排去最好的歌厅欣赏炙手可热的港台歌手。

一行人酒足饭饱之后前往，歌厅要求严格，饮酒的客人只能坐到最后面。邓丽君小姐的歌声深深吸引了他们，但因为距离遥远加上醉眼朦胧无法准确判断她的形象。第二天白天听了邓小姐的很多唱片，晚上不喝酒坐到最佳位置再欣赏，顿感遇到温润良玉。急赶回东京总部上报要求尽早签下邓丽君小姐，免得夜长梦多被其他唱片公司抢走。

舟木稔先生那年四十不惑，在公司负责跟艺人签约。他被上司委派在香港美丽华酒店咖啡厅和邓丽君小姐以及邓妈妈见面。给舟木先生留下最深印象的是邓小姐温文尔雅毫不强势，主要透过翻译舟木先生和邓妈妈在谈话，邓小姐保持沉默有修养地微笑聆听。也不提问，凡事全权由妈妈负责决定。舟木先生诚恳实在讲述日本是全球第二大音乐市场，音乐制作水准，舞台和观众都很成熟，值得挑战，过程中肯定能有收获。邓妈妈决定闻讯邓爸爸的意见，然后给舟木先生答复。

回到东京的舟木先生很快透过香港宝丽金唱片公司收到了消息：邓爸爸不同意女儿邓丽君前往日本发展。理由是在东南亚港台已经打下一片天地，已经是一流巨星没有必要放下半壁江山去日本冒险。

舟木先生再飞台湾拜见邓爸爸，初次见面是邓爸爸在酒店设宴款待，酒席宴间语气强硬坚决不同意。舟木先生秉承了日本人努力到最后轻易不放弃的精神，不打退堂鼓，留在台湾前往邓宅登门拜访，继续真诚游说。邓爸爸提出的苛刻条件一一接受，最后被舟木先生的诚意打动，下话：我女儿的前程交给你，拜托了。共进晚餐，邓爸爸兴致高昂，让舟木先生下舞池和舞女翩翩起舞，归座后让服务员当面给活乌龟放血，让舟木先生一饮而尽。为了得到邓爸爸的最终信任，舟木先生言听计从，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完成了合同签订，计画1974年在日本出道。合同上面还特地按邓爸爸意愿加上一条：一定保证让邓丽君小姐红透日本乐坛。

1973年底，舟木先生邀请邓妈妈和邓丽君小姐两人先行探路，除了去京都大崱酢魿，更主要是让邓丽君小姐到日本各大电视台的音乐节目录制现场参观，一向低调的邓丽君小姐感叹日本音乐高超的水准，到处都是现场乐队伴奏。出席年底唱片销售音乐颁奖典礼时邓丽君小姐被激发了斗志，她透过翻译表达心情：明年年底我一定会站上这个舞台。

1974年底她果真如愿以偿凭藉《空港》荣获全日本新人奖。1974年到1979年邓丽君小姐在日本稳打稳扎，在演艺公司的安排下南征北战不胜辛苦。期间遭遇醉客胡言乱语令她异常愤慨，每当遇到困难舟木先生都不离不弃，照顾好邓家母女。1979年护照风波爆发，邓丽君小姐远走美国避难。舟木先生确信邓丽君小姐应该能红，为实现对邓爸爸做的承诺，他和日本宝丽多唱片公司的其他若干员工另立门户成立金牛宫唱片公司，在唱片和演艺两个方面都呵护邓小姐。

1984年邓丽君小姐再次进军日本，这次采取来去如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宣传手法，邓小姐连续三年爆红全日本，成为听众点播率最高的有线女王，迎来了歌唱事业的鼎盛时期。80年代后期邓小姐因身体原因半隐退于日本乐坛。邓小姐卷入80年代末春末夏初政治风波，最终避走巴黎，舟木先生依然全力以赴希望通过让邓小姐小姐歌唱来恢复元气。

1994年深秋邓丽君小姐最后一次来到日本仙台参加NHK电视举办的慈善演唱会，当时也到了合同更新的时期，但因邓小姐身体欠佳，舟木先生不给她任何压力。1995年5月8日邓小姐在泰国清迈静养期间哮喘爆发骤然离世，舟木先生忍受巨大悲痛匆忙赶到台北协助处理后事，并接收邓妈妈委托协助成立邓丽君文教基金会，成为基金会理事，年复一年帮助邓家打理邓小姐身后在日本的一切事务。

9月21日，我和舟木稔先生从下午三点谈话到晚上八点，我们从咖啡厅谈到里间的餐厅。他很谦卑地表白自己很幸运无意中发掘了一位伟大的历史人物。肯定邓丽君小姐的同时，他更加敬重邓妈妈：这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母亲。似乎从来没有做过任何惊天动地的大事，也没有说过任何惊世骇俗的言论，就是那么默默地为邓家奉献，默默地照顾著女儿邓丽君。从不强势，从不喧哗，仅仅如此赢得了所有圈内圈外人们对她的敬重。

邓丽君小姐过世，舟木先生赶到台北，见到邓妈妈禁不住热泪盈眶悲恸不已。外柔内刚的邓妈妈一滴眼泪也不掉，一滴眼泪也不掉，那神情深深地永远地印在了舟木先生的脑海里。1933年9月25日出生，年长邓丽君小姐20岁的舟木稔先生说：将来我即便是不能走路，只能坐轮椅，在我的有生之年，每年5月8日我还是要出现在金宝山筠园邓丽君小姐的墓前。

我感动地看著他，心里想：那时候我愿意做为你推轮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