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君苑

杨志宽

Teresa:

你好！下面是我7月30日写下的日记，有些记忆还真的是记录下来的好，昨天下班回家路上，秋虫呢喃听得我不胜凄凉，秋天来了：

我又坐在自家客厅，打开电脑回顾刚过去一周。7月21日晚上九点半我来到仙台的青叶大街长途公共汽车站。这次出发只背个双肩包放进黑衣黑裤和难控制但不愿刻意释放的思念。22日周一，我归心似箭但也沉住气暗暗铭记妈妈的话：在外面遇事不慌，不忙中出错。信步穿过广场来到街对面一家饭馆吃午饭补充体力。回到站门广场，任凭凉爽的午后长风吹拂恍惚的神情，如在梦中。一切来得突然措手不及但一再提醒自己，妈妈走得干脆利落我该接受。

高铁列车上我靠窗，给手机充电。带上耳机用手机听音乐放松。听到德永英明翻唱《夕月》时禁不住悄悄流泪。窗外飞驰而过的大片大片玉米地，旷野里风力发电的大风轮，条条平静河流，一次次红砖瓦房，我无比熟悉。夕阳追随列车，晚霞澹澹铺空。我痴痴地看，一次次拍夕阳。那是妈妈？她的人生早到了黄昏，年过80，早就在晚霞中沉静地普照著大地，我还有什么理由说没准备好？

翻来覆去听这首歌，看到的不是月亮是太阳，妈妈的一生更像太阳，贮备了大量的光热哺育了9个孩子。儿时多少个夜晚，醒来看见妈妈坐在炕上眺望窗外夜空，月光静静地照进屋里，炕上睡著一排家人，我依偎在妈妈身边，妈妈搂著我再把我带入梦乡。这些情节今后不会再来，我只该是把类似的行动送给自己的儿女。听歌思索填写歌词，一路上泪水悄然。

《夕月》。作曲：三木刚；作词：杨志宽。日期：2013年7月22日。地点：大连前往四平的高铁列车中。

多希望你能告诉我为了什么还难过？现在不管看见什么眼泪还是往下落。唱一首月亮之歌回忆过去的生活。直到现在我还觉得你从来都没离开过。  

多希望你能告诉我是否出了什么错？如果现在还来得及我是很想来补过。多希望你能告诉我如何才能不难过？看看月亮闭上眼睛你在含笑看著我。

多少次妈妈和我在家时，她哼唱《月牙五更》，古老的腔调。妈喜欢唱歌今后我替她歌唱。

九点半抵达四平东站，选一辆出租车让他定价。夜色中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行进。夜色浓郁一不小心走过了三个村子，折回来大概看清了妈妈最喜欢的村西口大道下一带，刚进村让司机停下，一再感谢他叮嘱他归途注意安全。

黑暗中站在村路边摸出衣裤换上。耳中听到邻村在唱二人转无比欢乐。有人在用扩音喇叭喊话：唱得咋样？老少爷们儿们！觉得好就给叫一个！随即是一片欢呼。往家的方向走，迅速来到四哥和五哥家门口，大门紧锁，向自己家眺望禁不住浑浑噩噩，唢呐声声悲鸣有阴阳先生在用麦克讲话：老太君你听端详，您老一声行善事，此时儿女在身旁。又听到悲声此起彼伏，我不敢相信这现实，一个月前回来时妈妈还好好地和我一起过端午节。不能迟疑得和哥哥姐姐分担悲伤，是家人把我送出这偏僻农村，在阴历6月15日晚上，出殡的前一晚我神情恍惚地回来了。

明月高悬，流云丝丝缕缕地过来遮掩。我走向家门口，迅速但不慌乱。似乎妈妈在耳边提醒我：不要慌迟早都有这一天。家门口四哥，灵棚那很多人围观，亲人白花花跪倒一大片。我闪身进屋子仍有很多人。老姐一转身看到我赶紧抓住父亲的胳膊哭：爹啊你看，宽回来了。我抱住老姐，她哭干了眼泪一脸抽搐：宽啊，再也看不到妈啦。二嫂和大姐刚好进屋，郝霞大姐迅速蹲在地上给我扯孝布。稳定一下情绪告诉家人我先说不回来是怕大伙担心，再远也得回来看妈妈。

大姐领我来到外面灵棚让我到六哥身边。六哥刚认出我之后一把抓住我只说了一句：再也看不到妈啦，又是泣不成声。妈妈的六个儿子，两个闺女一个不少聚到了一起。姥姥家的亲戚来了很多，妈妈的哥哥姐姐弟弟都一一走到了妈妈前面。

夜深了，最后一个程序完毕众人终于散去。我要陪伴妈妈想静静为她守灵。侄子外甥们偏偏不给我和妈妈独处的机会，他们非要留下陪我，怕我累。我不好发作，这就是命运，顺其自然更好。我拿出手机给妈妈放一首首我觉得她喜欢的歌：齐豫的《心经》还有欧阳菲菲的《感恩的心》。抚摸冰柜舍不得打开上面的棉被打扰妈妈。我安慰自己今后想和妈妈见面闭上眼睛马上就能看见！凌晨两点二哥来替换我让我睡一下好有体力送妈妈。

启程前我看看妈妈，她安详地睡在那里。姐姐一再叮嘱我不能让眼泪落进去。我给妈妈的帽子扶正，扶正枕头，抚摸她冰凉但柔软的双颊。没有不舍只希望妈妈无牵无挂逍遥自在地往生，放下世间所有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永享清静。

7月20日清晨5点多妈妈起床一如往常地做饭。早饭后妈妈把屋地面打扫干净后要去邻居家串门，从邻居家回到家大门前突然不舒服蹲在地上。恰巧表孙路过赶紧搀扶，随即嫂子们赶到，二哥和四哥赶来时妈妈已经上路。两个儿子给她穿好体面衣服，里里外外干干净净。6点钟出门，6点17分妈妈瞬间成永恒。父亲说最近妈妈差不多每天都把头发和脸洗干净，睡前用湿毛巾擦拭身体。棉被也浆洗干净。常穿衣服都洗净迭好。妈妈已不动声色地做好了准备。这是妈妈做事的风格，有十分痛也只是说三分不愿给儿女给他人添麻烦。一辈子为儿女著想，留下这无尽的回忆。

起程了，在众人的悲伤中我顽强地默念佛号，一遍遍直念到身心放松毫不勉强。下午悄悄一个人去看妈妈，周遭安安静静，双膝跪下放声大哭任凭眼泪刷刷奔腾。周围绿油油的玉米地，叶子随著微风沙沙作响，天空开始稀稀疏疏地落下雨点。

回到家我去大姐家听她讲妈妈生前很多细节。晚上眺望夜空，乌云浓密月亮依然努力在间隙中洒下光芒，看得如痴如醉。

7月27日周六晚上我回到了仙台家里，周日早上去岳母家吃饭，给岳母和教子还有小米儿看妈妈最后的照片。两岁九个月的女儿小米儿用日语说：睡觉呢！睡觉呢！接著又用中文说：奶奶！奶奶！

她肉乎乎的小手指指著我亲爱的妈妈。

我双眼开始模糊，恍惚中看到妈妈在向前走路，然后回头看我，没有悲伤，而是一如往常露出我最爱看的最慈祥的笑容。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2013年7月30日星期二）

邓丽君小姐！这几天早晚已经转凉，秋意渐浓。这些日子里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妈妈笑得合不拢嘴，想必是天堂里没有病痛悲伤。你走在你妈妈的前面，提早过去给她准备妥当，因为家人总能重逢。我妈妈走在我前面，她会在那边给我准备妥当，我们母子也终会守在一起。这期间请你照顾我的妈妈，提前谢过。  

只要有爱在心中，天上人间又有什么分别？这周六在钢琴吧仍唱你的歌！不说再见，因为本没有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