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可心 著

杨八四十二，他媳妇马淑花四十，儿子杨乐宝十七岁，一家三口。

杨八住在西山的东北角，越过火车道往山上走200米，拐过一个垃圾点就到了。这里杂乱又肮脏，除了冬天，其他三个季节都是臭气熏天令人窒息的。杨八真的不喜欢西山。他不喜欢的原因其实不只是脏和乱，还有一条很重要的因素是，山脚下的那条火车线整夜跑火车，平均一小时过一列。车轮碾过的声音经常搅扰得人不能踏实入眠，整天头昏脑胀的。他倒无所谓了，可儿子不行。他正在长身体，又面临高考，如果睡不好，不仅影响发育，还要影响学习。

杨八曾是市一建的工人，但二十八岁时就下岗了。他先在一家工地干活，但由于不小心摔断了右胳膊，无法继续瓦匠工作，便买来一台电子秤，跑到菜市场卖起了水果。从那时起，他就告诉儿子，一定要考上大学，做个用头脑挣钱的人。好在儿子还比较争气，成绩很好。杨八戒了烟也戒了酒，他把生活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儿子身上。杨八的媳妇原来也是一建的工人，后来跟杨八一起下了岗。可她连杨八那点手艺也没有，就只能在市场打零工。两口子都朝不保夕，一家的日子就过得紧紧巴巴。生活的拮据经常会让杨八想入非非，比方说买彩票中大奖；再比方说，走路的时候让有钱的老板开车把他撞死，得一大笔赔偿金。这样的想法让杨八有一天看到一则求购肾脏的广告后，便神使鬼差地撕下来装进了口袋。 

见面的地点在尚尚咖啡店，时间是上午八点半。对方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自称名叫李大国。李大国要了两杯咖啡，每杯三十元。这让杨八瞪大了眼睛：一杯水怎么会卖得这样贵，最起码可以买五瓶老白干。咖啡上来之前，李大国问他想要多少钱，话问得直接，一点也没迂回。杨八在见面之前已经打算好了，他想把肾卖到十万元。按照平时的生活经验，他觉得应该开价十五万，得给对方留个讨价还价的余地，这样自己才不会吃亏。他说，十五万吧，你看行不？杨八的话一出口，李大国竟一点也没犹豫，他点头说，行，这事就这么定了。只要你的肾能移植到我姐的身上，钱不成问题。化验结果一出来，确定没什么问题，我会先付你百分之五十。杨八一听这话有点发蒙，心里盘算著自己是不是价格要低了，如果要二十万他说不定也能答应。不过，话已经出口，不好更改，不仗义。当然他也是不想再生出枝节，影响交易，便只好在悔恨中随著李大国去医院做一系列的检查。杨八一共被李大国带到医院检查了七次，差不多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最后一次是在这个星期的周日，虽然医院在周日也开诊，但有许多项目不能检查，医院特意开了绿色通道，说为了挽救李大国姐姐的生命，特事特办。据说，李大国的姐姐是个极其聪明极其优秀的女性，在全省都是个能排得上的大企业家，不到四十岁，比杨八还小呢。杨八一直没见过她。李大国说，这些天，姐姐始终被关在重征病房里，医生不让打扰，因为病情正在恶化。 

 杨八真的时来运转了。这天下午，最终的化验报告单一出来，李大国立刻哭了。他一把抱住杨八，就差把嘴贴到他脸上亲了。他立即带杨八去银行，为他办理了一张银行卡并存入了七万五千块钱。将卡送回家并藏在鞋盒中后，杨八就打电话对媳妇说，这两天不回家了，在外县找了个活。最后，杨八倒是补了一句，儿子这两天学习累，给他买点好吃的补补，别心疼钱。最后一句，他说得气壮山河。这么多年来，他还是头一次说话这么底气十足。杨八在医院里享受著一辈子也没有过的特殊照顾，这让他对李大国感激万分。手术的日子终于到了，在被推进手术室前，李大国从兜里掏出一张小纸条递给杨八看：刚才我让财会把钱打到你卡里了，这是银行的凭据……手术成功了。杨八的肾脏救了李大国姐姐李小会的命。杨八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后出院了。他回家告诉妻子说，找自己干活的老板因为欠了别人的钱，别人前来讨账时动了刀，自己关键时候替老板挡刀而救了他一命。老板心里感动，给了自己十五万。老婆在确认他无大碍后，长舒一口气：“要是落下点什么毛病，给一百五十万都不值了。” 

但事情并没有由此结束，被移植到李小会身体里的肾脏很快又不行了。李大国开始天天来找杨八，他手里拿著支票说，大哥，找到合适的肾源太不容易了。就让您儿子捐一个肾给我姐姐吧。这张支票你随便填，几百万都行。杨八苦苦哀求，甚至表示将那十五万退回去都行，可是李大国几乎天天缠著他不放，软硬兼施地想让他同意儿子捐肾……被逼无奈的杨八最终偷偷跑进医院，用一把刀结束了等待肾源的李小会的生命……。         (老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