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记账
雪非
那是五年前暂居波士顿时8月的一个下午。
88路公交车通向市中心的终点站叫Lechemer,家门前上车10分钟,就到这里。再步行几分钟,是一个比较大的商务中心。同时,这里还有一个不大的公园,公园中央是一个小码头。从这里可以坐游船顺查尔斯(Charles)河南下。那天,我们走的是60分钟游程,一人16美元。驶出码头,沿途右岸依次可见麻省理工学院(MIT)校区和哈佛校区,至哈佛校南部肯尼迪大桥附近返回。理工学院附近流域,有不止一处废弃的旧桥,锈蚀的桥体上,喷涂著一些文字。河中有闲玩的帆船手,小型个人汽艇,还有练习划赛艇的女学生,教练拿著话筒旁边大声指导。练习中的姑娘们,跟这边游船相遇时,边奋力划桨,边向这边示意,“嗨!嗨!”问好,喊声此起彼伏。水面和空中,时而可见鸟类飞过。大鸟很大很大。也有不大不小的,比如一般水鸭类和一些叫不出名字飞得十分灵快的小鸟。
船刚启动,旁边一个外国人就搭话过来。“你们是日本人吗?”——不,不是,我是茶腻子——身边家人答道。那外国人就笑说“你拿的是日本照相机。”茶腻子说是,是日本相机。外国人又问我“你也是茶腻子吗?”我说耶斯迷途,我是茶妮子。见他老这么茶来茶去的,我就问他是哪国人,他说是沙特阿拉伯,并指著身边男女大小五、六个人说是全家来美国旅行的。我说你们国家好像很富有,他就高声说耶斯!OIL!OIL!但是又说自己并不富有,皇族才富有。然后他就开始研究起日本相机来,问我们的相机是不是佳能,告诉他说不是佳能,是尼康。他又问相机上的镜头是不是可以卸下来,说可以,并示范给他看。看完了,他说他特别希望有一个佳能相机。
来回一个小时的水路,过了一座又一座桥。接近哈佛区域从一座桥下走出时,见高高的桥廊护栏上坐著两个年轻人向我们的船招手致意。看样子像是学生,20岁上下的白人男孩儿女孩儿。两人各执一卷书,裸著足,天空下,河水上。船上的人都回头仰看他们,并拿出相机拍照。他们十分配合的样子,愉快地笑著。
走直航的路段,舵手把一直站驾驶舱门口看他的一个小男孩儿抱到驾驶座上,并把男孩儿一双小手摆放到舵盘上,教他掌舵。那位想要佳能的沙特阿拉伯兄弟,就拿出相机凑近了拍照,高高兴兴地对我们说那是他儿子。他还站船室旁边让我们也给拍照,把他也合影进去。
游船掉头回来时,远远看见桥上看书的男孩儿女孩儿还坐在半空中。船客们就像他们老朋友似的自远至近打招呼。“嗨!我们回来了!”那对童男玉女也接见贵宾似的,露出甜蜜的笑脸,扬著他们高高在上的手。即将行至桥下时,船上的相机们□□响著,他们的笑容被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收进相机。船上一个不知是来自何方的男人,对著桥上大声喊:“嘿嘿!小子艳福不浅啊!”——这是雪版汉译,他原话说的是Hi! You're a lucky guy!
他们是哈佛的学生吗?还是MIT?现在学校放假,但假期里学校也总是有学生在校,图书馆、博物馆及各院系资料室都开放,只是不上课。然而,他们是哪家学校、是不是学生、是谁家儿女、叫什么、哪国人,这时候都没有什么意义。这个时刻,他们就是他和她,男孩儿,女孩儿。阳光。快乐。明朗。自由。青春。所有的美好,都与他们在一起,都因为与他们的同在而更美,更好。为天空和世界所拥有,也拥有著天空和世界。
幸福和快乐是这样有感染力。他们的存在,使全船人不约而同都洋溢出笑脸。那么自然,那么舒展。只是看著他们,就可以分享到正在绽放的青春之悦。这一刻的他们,不需要任何祝福。他们本身就是给所有看见他们人的祝福。只这一幕,人生便已富有。不需要永恒。追求永远,就会失去永远。
或许,同船乘客都与我一样,将这面风景连同那日的蓝空绿树,连同河水飞鸟,连同校园永远的生机,自自然然地叠入心像中。马萨诸塞。哈佛。MIT。查尔斯河。以这样一对年轻人为封签,收藏在记忆中,作为一幅永不衰退的蓬勃图画,定格在那里,回想起来,总是一个温馨的问候。
数月前发生在波士顿马拉松终点处的爆炸事件,让这幅定景在我心幕中的画面重新浮现出来,并罩上一层伤痛的郁绪。一名来自渖阳的中国女留学生在事件中遇难。她的生命终点,居然就是这样一个阳光平和的地方。
向她的家人及亲友致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