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村

张石

2012年10月13日至12月16日，在东京六本木的日本住友收藏泉屋博古馆分馆，展出了以中国明清著名画家的美术作品为主的60多幅作品，其收藏水平之高，保存之完好令人叹为观止。而最吸引我的目光的是清代画家渖南苹的《雪中游兔图》，笔墨精细入微，设色苍古深邃，造型细腻传神，构图意蕴高远，梅花、大地、雪竹、灰兔、小鸟等，表现了在大自然的能量循环与休憩中千姿百态的生命力量与色彩，是在中国都难以看到的精品。

画面上，苍劲弯曲的树干占据了画面的中心，树干与树干扎根的大地都铺满皑皑白雪，叶子在白雪的覆盖下似在一片老绿中休憩，一朵朵白色的小花盛开，似乎是在与白雪交相呼应、映衬。树枝上的5只小鸟显得格外安静，似乎在聆听雪花白色的旋律渗入大地与树干时的天籁。而树下的两对灰兔，一对好奇地凝望天空，像是在和树上的小鸟交谈，又像是透过雪云，在遥望月宫中的伙伴；另一对似在窃窃私语，似乎生怕它们的情话干扰了万物无声的交响……

而从技巧上来说，虽也讲皴、擦、点、染交互为用，干、湿、浓、淡合理调配，但与中国传统的文人画有所不同，中国文人画讲究“似而不似”，追求“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的感觉，成为东方艺术之代表。而渖南苹远承五代、北宋画院派绘画传统，讲究“以形写形”，画风工致精丽、赋色典雅、注重写实、造型准确，他还经常采用没骨画法，使其绘画的精确性几乎不亚于西洋画，而且还运用了一点西洋画中光和影的表现方法，这可能是受到了清初早于日本进入中国的一些西洋画家(如郎士宁)的影响。

郎士宁是意大利人，原名朱塞佩．伽斯底里奥内，生于米兰，清康熙帝五十四年（1715）作为天主教耶稣会的修道士来中国传教，随即入宫进入如意馆，成为宫廷画家，曾参加圆明园西洋楼的设计工作，历任康、雍、乾三朝，在中国从事绘画达50多年。渖南苹在雍正九年（1731）应日本幕府将军之聘赴日之际，正值郎士宁活跃在中国宫廷画坛时期，当时渖南苹也是宫廷画家，据说雍正时代的许多官窑珐琅彩瓷器上的绘画很多出自郎士宁和渖南苹等人之手，精微之处可在放大镜下观测到“花有露珠，蝶有茸毛”的境界。

渖南苹的作品虽精致入微也仍不失中国传统绘画“气韵生动”的特点，他不用焦点透视，集多方视谱成万物空灵的图画。他笔下每个形象，不论是动物还是植物，都有一个气韵生动的自在焦点。在这种境界中，你找不到画家作为艺术的主宰者和创作者的视点，他向你提供的是万人共感的视点中意象的自在性。你只能站在你自己所选择的新的视点去重新咀嚼，重新体验，重新领略这幅图画，而它的深度，它的内涵，远远超出了具象，也超越了画家本人，这是主观精神力图同宇宙精神取得同样的广延性而达到的禅的艺术境界。

渖南苹(1682—1760)名渖铨，字衡之，号南苹，德清新市人。少时家贫，随父学扎纸花。20岁左右开始从事绘画，并以此为生。其画远承北宋“黄家画派”，近承明代吕纪，属于清代花鸟画的钩花点叶派，善绘花卉禽兽。1731年(享保16)受德川幕府7代将军吉宗的邀请，来到日本。

日本从镰仓时代开始传入了很多中国宋元绘画，主要是南宋院体派绘画、南宋及元代禅林周边的绘画及南宋至元代以宁波为中心的江浙地区的佛画，但是北宋时代的作品传到日本极少，对北宋宫廷画派创立的写实主义也不见传承，而渖南苹远承对北宋画坛产生了重大影响的五代、北宋宫廷画家黄筌及其子黄居□、黄居宝为首的“黄家画派”，其画风造型正确，骨肉兼备，形象丰满，赋色浓丽，钩勒精细，几乎不见笔迹，似轻色染成，谓之“写生”。《雪中游兔图》的落款中就写道“乾隆丁巳小春，写北宋人笔，南苹渖筌。”

日本镰仓时代的皇室贵族及镰仓将军们对北宋宫廷画派的绘画求之若渴，却因多是中国宫廷重宝，无处搜觅，见渖南苹画风颇传北宋神韵，因此恳请清廷允许南苹来日。

渖南苹在长崎逗留3年，指导了从各地特别是从江户慕名而来的青年画家们。他在日本深受推崇，被称为“舶来画家第一人”。传世作品有《五伦图》、《封侯图》、《柳阴惊禽》、《秋花狸奴图》、《盘桃双雉图》、《松鹿图》等。78岁高龄所作的《双鹤图》，构图饱满，笔力雄健，被誉为晚年精品。门下弟子中佼佼者有熊代熊斐等，南苹的弟子宋紫岩的徒弟宋紫石也很出色。渖南苹对日本的花鸟画、写生画的影响很大，并形成画坛中的长崎派。

江户时代代表画家圆山应举也从南苹派写生画法中吸取许多营养。圆山应举（1733-1795）为日本江户时代中期的画家。是近、现代的京都画坛仍有系统延续的圆山派始祖，圆山派的特色是重视写生，画风质朴亲近。他的绘画受渖南苹影响很多，多数绘画没骨、写实、工致精丽而富有气韵。他的代表作品《孔雀图》、《雪松图屏风》等明显受到了沈南苹画风的影响。

圆山应举出生于丹波国桑田郡穴太村（现在的日本京都府龟冈市）的一户农家，是这户农家的第二个儿子。少年时代投入引领“狩野探幽”流派的鹤泽派画家石田幽汀的门下学画。其后受渖南苹的影响，决心通过生动准确的写生表达物象的精神。

20多岁的时候，圆山应举因从事制作“眼镜绘”而为人所知。所谓的“眼镜绘”是指应用西洋画技法中的透视原理来描绘风景或物品等，然后置于一个嵌有叫做“觇视镜”的凸透镜箱子中，通过这个凸透镜来看这些图画，会看到景物的立体效果。宝历9年(1759年)左右，他制作了《四条河原游凉图》、《石山寺图》、《贺茂赛马图》、《圆山客厅图》、《三十三间堂图》等描写京都风景的眼镜画，把西洋绘画中的透视法引入绘画，使他的障壁画溶透视法、实物写生和东方传统于一体，极富装饰性。他借助西洋画法表现东方绘画的气韵，对这个画派的严格写生画风有著决定性的影响，也为幕府末期和明治初期西洋画法在日本的传播开了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