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Joan

为什么要坐火车去拉萨？因为我想将地图上的一个个名词具象化，看看孕育华夏文明的中原大地，千沟万壑的黄土高原，穿越生命禁区的青藏铁路，而不只是名词和概念。

从北京到拉萨，车次T27，第一天晚上8点08分从北京西站出发，第三天下午3点48到拉萨，全程3753公里，耗时43小时40分，途径石家庄（283）—太原（225）—中卫（751）—兰州（306）—西宁西（228）—格尔木（818）—那曲（820）—拉萨（322）（括号里为两地间距离），穿越中国中部、西北和西部。卧铺票价：766元人民币。

在沉睡穿过河北、山西，醒来时已在黄土高原，太阳正在东边的地平线下跃跃欲试，喷渤的晨光已经染亮了铁路旁村庄里清真寺的圆形屋顶，一排排矮矮的砖瓦房面南背北，利用黄土垒成院墙，高高的白杨围绕著村庄，机耕道通向村庄旁的一块一块形状很规则高粱地、玉米地和麦地。不是农忙季节，见不到日出而作的农民，但一切却亲切又可爱。忙碌于抬头看楼低头看脚的城市，当一觉醒来眼前的风光如此清新时，很容易晨醉的。

车停中卫，一位圆头圆脑的中年人乘务员安排到对面的下铺——这位是兰州铁路局某机务段管党政的书记同志，正全力保障十八大的召开，嘀咕著保了三个月了还不知道哪天开。作为热情的当地人，历史、地理风光从他嘴里喷涌而出：我们正轰隆隆行驶在西夏故地上，前面的黄河湾叫沙坡头，是这里著名的风景区，位于腾格里沙漠边缘；再前面一点是腾格里沙漠的综合治理区；马步芳的部队当年是如何的血腥；黄河鲤鱼是必吃的；这里被称为塞外江南，因为有黄河水的灌溉，所以是宁夏最富裕的地方……“西有沙山，一名万斛堆。大河在南”。

这位同志越讲越high，说去年宁夏因民族团结得了奖每人发了5000块，听得我眼睛发亮：是宁夏每个人5000吗？宁夏有多少人口啊？这笔钱哪儿来啊？他回答：有600万左右的人口吧。不过尽管我单位属于宁夏，但是我户口不在宁夏所以没有，只有我媳妇在单位领了5000块。这样听听又像是只有有单位的人才有。接著他喝了一口水，整整身子，话题也转了：“你们哪儿砸车了吗？”“北京还好吧，就是大使被拦了。”“我觉得砸车这事啊，挺不好的。你想想看别人辛辛苦苦那么多年，存钱买了车，你一句爱国就给砸了，多没道理啊。再说了，这些砸车的人吧，肯定都是自己没车的人。你想想看，哪个有房有车的人会去街上砸别人的车啊，这是犯法的事啊！不过我们这里买车的人还不多，我们工资三四千已经很高了，我将来要买车了肯定不会买日本车的，你看西安还砸死人了，很不值当。”这位同志又喝了一口水，开始讲他们铁路机务段的架构设计，说像企业吧又是行政结构的，说是行政单位吧又行企业之实，这让他们的工作也挺难做的，机构太庞大，人员太多，负担太重。他太能讲了，大家听他讲得津津有味。然后他话题又一转说年初去了云南，丽江那个有意思啊，又是喝酒又是唱歌又是姑娘，去酒吧人均消费了3000，钱快喝完了才想到陪酒的姑娘都是卖酒的托儿，又自顾自的笑了。大概上铺的大叔因老婆在怕他讲得太high，搂不住了，转移了话题说：“我今年都退休了。看你也比我小不了几岁……”这位同志立马严肃了：“我七六年的。”哈哈哈哈，我心里立马乐翻了：这位大叔你也长得太急了点吧！深深的抬头纹，挺著的啤酒肚，咋看也五六十了啊！

他好象看出了我们的笑意，话有些少了。他上铺的一个20岁不到的男孩接过了话，开始介绍自己的家乡兰州。兰州拉面、羊肉串，兰州拉面、羊肉串，兰州拉面、羊肉串……最后，他讲北京没有兰州好，大得太没谱了，而且没有拉面吃，他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要去吃拉面。

兰州到西宁一路，山没有更绿，但水渐渐清了起来。山脚下的白杨树，绿一丛黄一丛，秋已经来了。西宁站停车，对面的中下铺还没有人，上铺的大叔坐到了下铺，大概想先占著吧。这时乘务员领著一个藏族大婶来了，接著又是一个藏族大叔，还有一个抱著孩子的年轻男子，小小的车厢立马拥挤了，车厢里的先有的人对视了一眼。他们有一包两包三包……行李，鼓鼓的，藏族大叔试图把包塞进铺下面，很难很吃力，乘务员催促著，男子把孩子塞到大婶手里，用藏语叮嘱了几句，下车去了，大叔蹲下来，打开包，拿出一些东西出来，再试试，没进去，又拿了一些出来，很使劲进去了一个包，再处理了一个包，一个放到下铺，哦！还有一箱青稞酒，一憋气一咬牙，被他举到了中铺放著。这边藏族大婶，抱著孩子立著，小孩子鼓著大大的眼睛，满是好奇。上铺的大叔大概知道正主到了，本来卧著的人坐了起来，又挪到了这边下铺，藏族大婶把小孩放在下铺，坐了下来，匆匆忙忙开始在藏族大叔拿出来的那堆东西里找出奶瓶、水壶，准备给小孩喂水。藏族大叔放好东西，密密的汗从他黝黑深刻的皮肤里渗出来，干干净净的衣服还有亮堂堂的皮鞋，穿著很讲究，藏族大婶也同样干干净净，送他们的男子还不放心的在窗外叮嘱，西装衬衣皮鞋，以及已经不再那么漆黑的但又还是黑的皮肤。

对面一家三口还没坐稳歇口气，上铺的大叔的相机已经“口卡、口卡、口卡、口卡”，对著人家拍了很多了，藏族大婶不好意思扭过头去，只有小朋友扑闪著大眼睛盯著。没几分钟，上铺大婶已经问出别人一家三口是去拉萨看生病的亲戚，小朋友一岁两个月，儿子儿媳上班，所以带著一起去，以前也从没去过拉萨……藏族大叔有问必答，藏族大婶只是很月面腆的笑，不多时挤出几个汉字很吃力。小孩子不哭也不闹，不停把手往嘴里塞，太热，他奶奶帮他脱掉外套，胀鼓鼓一个小圆肚子撑开了他穿的秋衣，把我逗乐了。

火车出西宁后，高原地貌逐渐明显——不再有树，草也黄了，偶有一群羊，车上就高低的呼声：“快看！羊！”太阳还没落下山，还没满的月亮爬上了山坡，以为这一天就这样在柔和的高原天际线中度过了，但车上有人欢腾了，火车前行的左边，出现了蓝色的，或者说深蓝色的，有或称湖蓝的，才发现自己的语言如此贫乏，的一片，直接天际，“青海湖”，我再也矜持不住了，相机在手里一直没放下——那是片湖天相连的水色，那远远的山，那广阔与浩荡，哑然了，错过了7月青海湖的油菜花，却看到秋季青海湖的金色草甸，落日中的美！光线的折射，让湖面高出草甸一些，这样黄的草甸，迭著蓝的湖，迭著远远朦胧可见的烟雾色的山，接过天，再淡蓝色，再浅黄、桔黄、红黄、红、亮黄、晃眼的太阳，一眨眼就落到了前面的山里，只是将山边勾成了金黄色，红灿灿的晚霞，又将湖面映衬成了墨蓝色，黝黯下去。

这样的日落，你为何不在？

也许长途旅行的疲倦，晚上早早的人都睡了，对铺的小朋友居然还没哭闹过，只是被他奶奶一直不停地喂吃的，我一直担心他小小的肚子装得下这么多东西吗？晚上睡得好吗？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正如一开始乘务员来换票时就讲的：“藏族小孩是很好养的，情商也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