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君苑

杨志宽

邓丽君是一个值得研究的文化符号，她四两拨千斤润物细无声举重若轻地影响著整个华人圈和日本乐坛。她的音乐不带火气，有大将风度，有菩萨心肠，是难得的一朵奇葩。她不矫揉造作，歌声与言谈举止乃至于容貌都达到了自然统一，这是真善美在一个人身上的自然体现。在她42年短暂辉煌的一生里，她自然展现了各个年龄段的不同美感。研究她的作品和人生会深深受益，会淡定面对生活万象。

1994年年初，中国人的新春佳节期间，邓小姐回到台湾和家人一起过年。在君悦酒店，被记者拍到了不加修饰的素颜照，那时她身著淡粉色的香奈儿套装。一年半以后的1995年5月8日黄昏，她香魂飘逝，在泰国清迈下榻的梅坪酒店因哮喘病发匆匆离世。

1989年底邓丽君小姐从她深爱的香港避走巴黎，在浪漫花都购置了私人公寓，楼下就是名品琳琅的精品店。她想转个身，换个心情。作为一个艺术家她觉得得尽可能多地学语言，她计划掌握法文。

最近一年多我受东京代官山美味饮茶酒楼的二姑蓓蓓的影响，偶然阅读了若干本香奈儿这个品牌创始人香奈儿女士的传记。研究香奈儿反倒会加深我对邓丽君小姐的认识理解和感悟。阅读香奈儿的书籍完全是因为那本传记封面上的一句话，香奈儿说过的一句话：我没时间讨厌你。

邓小姐是个随和柔善的女子，估计她不会开口对他人直截了当地说：我没时间讨厌你。她会默默微笑，外圆内方，节约自己的时间，专注自己的事业。

邓丽君小姐并非出身名门，但足够勤奋，可以称得上是世界歌坛的公务员。42年的一生，留下了1000多首多国语言的歌曲，平均下来，从出生的那天算起，每1个月要录制2首歌曲。如果再考虑一下她一生开过那么多次的演唱会，上过那么多的电视节目，电台节目，加上世界各地的出境入境，车马劳顿，说她勤奋，应无异议吧？

她并不贪心，足够专注，在歌唱这一方面，她把自己的才华发挥到了极致。她的音乐作品和表演艺术可以用西方的香奈儿理念来表达和描述：舒服简约且奢华。

邓丽君小姐的歌首先是舒服，她不仅仅是让听者舒服，最主要的是她让自己享受其中，采取了与人亲切倾诉的轻言细语方式来表达，她把高于语言的这种音乐艺术表达得淋漓尽致。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歌声如清风，似细雨，滋润大地和人的心。那不是呼喊的方式，是深情的呼唤，由始至终呵护了那份随和优雅的语言美感。

邓丽君小姐的歌其次是简约，她很少有复杂的作品，她的歌基本上旋律性极强，歌词基本上简洁易懂，虽然也有深度十足的作品，但基本上邓小姐的歌做到了老妪能解。听她的歌你几乎不需要看歌词就能听懂。除了歌词的舒服简洁，还有她咬字吐词的考究。

邓丽君小姐的作品也够奢华，在这里需要对奢华有个解释。你觉得什么是奢华？是披金戴银吗？是堆砌财富吗？奢华其实是一种态度：不卑不亢，履行做人的原则，做真正的自我。她的作品随著她的年龄走，十几岁的时候表现少女的活泼天真烂漫，二十多岁的时候表现青年女子的健康迷人率性。三十多岁的邓小姐表现她的沉淀和典雅，四十岁的她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个皱眉都令人回味无穷。

邓丽君小姐的歌不是高高束之阁楼的阳春白雪，她的歌描写了那么多的人生章节，人生场面，令人在各种环境下都容易想到她。海边漫步会想到，林间漫步会想到，站在都市的高楼阳台上眺望夜景也会想到。旅途中更容易想到她的歌。

前段时间我出差来到了中国东北长春，下榻长白山宾馆。清晨我习惯跑步，于是从宾馆出发，跑到了附近的南湖公园。国内的同胞有很强烈的健身意识，到了清晨的公园里，会看到成百上千的人们在跳舞，跑步，打拳，练剑。

那是一座巨大的公园，里面有树林，湖泊，大大小小的广场。我穿越一片片树林，奔跑，任汗水打湿衣衫，流汗的感觉让我舒服。慢跑的途中，偶见前面松林中有一个中年男子，只穿一条四角内裤，在行云流水打著太极拳。一看即是高手，外行的我放眼看去也知道套路非凡。我跑到他附近，发现旁边的松树叉上挂著他的白色太极拳长裤和长衫，而且还放著一个外放的录音机，里面飘著的音乐居然是邓丽君小姐的《香港之夜》。这的确是个震撼的场面，一位50岁左右的大叔，居然就著邓小姐的歌曲打太极拳！我想不打扰即是尊重，因此我围著那座松林跑上三圈，远远看到他开始穿长裤长衫，才跑过去打招呼：这位大哥，您是邓丽君小姐的歌迷吗？我问他这句话的时候，录音机里飘出来的依然是邓小姐的歌曲。他警觉地看我一眼，冷漠地说：不是，我对她的歌不感兴趣。我心中好笑，因为那录音机中持续放出了邓小姐的五六首歌曲。既然他防范心理很重，我自是不勉强的好。于是我说声对不起打扰了，随即跑步离开。在我离开的那一霎那，我瞥见他脸上流露出想交流的神情，我离开时，他有寂寞的表情。

我猜想他一定是一位资深的邓小姐的歌迷，但在中国当下的社会环境里，大家都怕上当受骗，习惯拒人千里。我也想在现实中有太多太多邓丽君小姐的这样的歌迷。低调地生活，欣赏邓小姐的音乐，但不屑于向他人炫耀。默默地独自享受，心中有一份自得其乐的骄傲。

我跑到公园的门口附近，看到很多大妈在跳集体舞，地上的外放录音机里反复播放邓丽君小姐的歌曲，歌词是：春季里我喜欢绵绵细雨，在雨里曾有过多少的甜蜜。我和你初次相遇在这小雨里……

邓丽君小姐依然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她仅仅是改变了一种生活方式。无论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各个阶层的人们都可以以自己的方式享受著她的真善美。让平凡普通的人们简约舒适，让高贵的人们奢华。香奈儿说：穿不上大街的衣服不是好衣服。我说：不能流传到大街小巷的歌曲不是真正的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