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 艾
前田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子,白净的脸庞,浅浅的酒窝,淡淡的笑容轻松惬意诠释著他的青春。像普普通通的日本人一样不轻易向人敞开心扉,话很少,难以开启他的话匣子。做起事来一板一眼不温不火,如一杯永远保持60度的温开水,能感觉到它的温度喝起来不免索然寡味。我在打零工的店里认识了他。
我们两个人负责厨房的工作,交替著调鸡尾酒做些下酒的小菜。我平素爱喝几口但对调酒一窍不通,他不厌其烦地教,要强的我做了不少的笔记。即便这样忙中出错是难免的,被客人退回来时我总是无地自容地想著各种托词,他一如既往宽和而从容地笑著说“再调一杯吧”便忙他的去了。
相处久了他会与我多聊几句,大学的时候在这家店打杂,毕业了便想留下来在这里工作。是个没有旺盛野心抱负的都市隐形新新人类,只喜欢过些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对穿西装做白领的上班族生活方式有著强烈的排斥感。
每天下班都是后半夜三点,经理为了偷懒一贯把送我回家的责任推卸给他。早上七点要起床准备去上课,我除了打零工和上学以外最重要的事就是每天争分夺秒找时间睡觉。一坐上他的车倒头便睡,到家了他习惯性地拍拍我的肩示意我下车。前田就是这样一个能让人安心在他旁边睡觉的男人,除了他我不让任何人送我。
疲劳且规律的生活持续了半年,一天经理宣布店的经营不善月底要关门大吉了。在那一刻我察觉他脸上浮现出的落寞惆怅。那之后我们默然无力地工作著,没有人提起关店的事。不甘又无奈地等待著这个无言结局的到来。
这一天终于不期而至了。收工坐上他的车,我还是像以往一样靠在座椅上闭起眼睛却无论如何也没有丝毫困意。他静静地开著车在我家门口停下,没有叫醒我径自抽起烟来。一根接著一根,不知道他是想让我多睡一会儿还是想把这一刻留住。我不明白自己为何不起身下车还是等著他唤醒我。时间老人用分秒织成煎熬,用它那浮肿无华的眼睛窥视著我们,以沧桑世故的姿态揶揄著我们。冬日的深夜是如此这般的静寂挟带著死气沉沉的阴冷包围过来,沉重的感觉压抑,凝结在密闭的空间里让人窒息。
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发,那种touch像接触稀有动物般小心轻柔,又如长辈关爱晚辈般附著慈祥,对眼前这个永远睡不饱的女人释放的一种怜爱。然后手滑落到肩上拍拍我“你到家了”。
我走下车他始终低头无语,在互相挥手的刹那间我看到他眼里闪动的泪花。没有一句道别好象明天还会再见,没有留下各自的电话号码似乎都清楚彼此是漫长生涯的过客无须停留。远去的车,空无一人的街,茫然孤立于暗夜的我思维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抽空般,犹如一个无助的游魂徘徊路口无法辨别方向。纵然心如钢铁的我不能自已地回味著寻觅著那份似真似幻绕指的温柔。
在那以后的几年里我重复著军旅一样的生活,没有时间停下来喘息,没有丝毫力气让自己回忆。如行尸走肉只为活著。宛如一个脱缰的野马在商场厮杀,更像一个失去理想目标的斯巴达歇斯底里横冲直撞地放纵。不分昼夜的奔忙是恐惧心底感性的苏醒,用浑然忘我的打拼武装自己为了将心灵里最柔软的潜意识恣意残忍地深层麻醉。
日语有一句话是“来自小虫的通知”。中文的引伸义是第六感吧。有一天晚上我梦见了他,这个梦带给我不可思议的喜悦与期待,猜想著来自小虫的暗示究竟如何。
第二天我居然真地看到了他,他站在我对面等地铁的站台上。手里提著公文包穿著西装,略微低著头面无表情呆若木鸡。那欢愉的浅笑已经和他正式告别,他不能抵抗常规做起了白领阶层。我试著挥手叫他的名字,他麻木的神情已然不会眺望,留意不到对面惊喜雀跃的我。
我的声声呼唤被轰隆隆的地铁声屏蔽住淹没在黑漆漆的地下通路里。望著车离人去的站台,我的脑子一片空白,魂魄也许早已乘著列车消逝在时光的隧道里。
我错过了与他最后的邂逅。
生命中的每一次邂逅,交织著片刻的喜悦和永远的遗憾,不能强求,无法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