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故事，对我来说是不愿公开，对他则是不能公开。但我依然要违背自己的心愿，趁他暂时不在身边，向你说一说。这是为他好。尽管他是我男朋友，半年前我俩就开始了同居生活，但我老觉得他不存在。他白天连著夜晚，费尽心机挣钱，然后将挣来的钱，大把大把地花在我和他的朋友身上，他却并不存在。这听上去很荒诞，却是事实。我讲这段故事的目的，就是希望你作一个见证，证明他的存在。
我和他是在网上认识的。聊了一段时间后，我们便相约在杜甫草堂见面。我在约定的地点喝了两壶茶，却还不见他来。就在我有些灰心的时候，电话响了：“我刚坐下，就来了几个朋友，对不起让你久等了。他们很快就走了。”我侧目而视，发现不远处坐著四男三女，其中三男三女都人才出众，唯有一个被大伙尊称为“胡哥”的男人，长著一张大圆脸和太大的眼睛，看上去有些古怪。后来我才知道，这就是和我网聊了很长时间的人，他叫胡小卫。他以这样的方式和我见面，就是为了先从暗处好好观察我一番。相见后他最终看上了我。可他看上了我的什么呢？我不漂亮，普通到了无法描述，否则也不会年满二十七了还嫁不出去。过了很久我才知道，他看上的，正是我对生活的孤独、焦虑和恐惧。因为他和我一样，我们同病相怜。
我大学毕业后，先后换了七、八家公司，都是袖珍公司，工作时有时无，甚至一度到了连房租都交不起的地步。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我和胡小卫见面之前，我刚应聘到一家私立学校当了老师。可和胡小卫交往后不久，他忽然对我说：“你辞职吧，嫁给我。”我说：“你拿什么娶我？”他说：“房子、车子和用不完的票子。”我以为这只是一说，但不久的一天，他领我去了他的住处并拿出一个装满成捆百元大钞的提包，对我说：“我的就是你的。”那一刻，那个还在灵魂深处负隅顽抗的我，便彻底缴械了。我真的辞职并开始了和他的同居生活。同居的第一晚，他只是吻了吻我。我上床时，他还在洗澡。他从浴室出来时穿著睡衣，而且从夜到明，睡衣一直穿在他的身上。这让我觉得他真的是个君子。他邀我住过来，目的并不是提前享受云雨之欢。他要把那个时刻，留到我们结婚的那天。胡小卫忙于公司事务，经常很晚才回家，有时甚至整夜不归。他实在太忙了，忙得结婚也没有时间，甚至说出结婚这两个字都没有时间。
胡小卫说自己开著一家广告公司。在我的强烈要求下，他总算带我去公司了转了一圈。但令我费解的是，公司里几乎所有人都没有表现出员工对自己老板的那种殷勤和巴结，甚至冷漠得似乎不认识他一样。这让我对胡小卫的身份产生里怀疑。但我却不敢真的去搞清真相。他每月有那么多的收入给我，我干吗要人为地打破这种状况？对于他不和我亲热这件事，我开始也没有多想，但有天晚上我在阳台上发呆，他回来后以为我外出打牌去了。居然从一个一直锁著的箱子里拿出一件东西，紧紧地捂在自己的胸口上。第二天我偷著打开来看时，那东西居然是一副女人的乳罩！我立即意识到他之所以不和我亲热，是他内心珍藏著另一个女人，而这副乳罩就应该是那个女人的。在我的逼问下，胡小卫终于说：“我都告诉你吧，我确实曾经有过一个女人，但那个女人自杀了。”他接下来所告诉我的故事，更是让我惊得目瞪口呆：他所说的那个自杀的女人，居然就是曾经的自己。胡小卫真名叫杨丹，原本是个女孩子。她在上中学时因被人强奸而怀孕，然后被好面子的父母赶出了家门。出于对男性世界的恐惧，他铰短头发，女扮男装，而且故意比一般男人还要表现得粗野，以此保护自己，免受伤害……胡小卫终于脱掉了睡衣，他把死死缠在胸部的布条一层层解开，我看到了和我同样性质的身体！
胡小卫哭著说，他之所以和我在一起，就是为了实现有个家的感觉。他恳请我离开，但我在几经犹豫之后，还是因为不忍心而留了下来，而且一直到现在也没有离开。胡小卫给我坦白了一切，他并没有什么广告公司，而是利用自己的女人身在外面靠勾引中老年男人而骗钱，这是她巨额财富的真正来源。我多次劝他收手，尽管每次他都泪流满面地答应我，但没过多久，他还是会出门消失一夜，又会挣回一大笔钱……但我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东窗事发只是早晚的事。
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要你作证：他原名叫杨丹，是个女人。如果你恰好在公安部门工作，抓捕或搜查他的时候，请派女警。那之后，当我在谈起他时，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将“他”换成“她”了。
（老秦）
罗伟章 著载于《红岩》2012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