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紫 著
一个月光淡然的深夜，王子丹脱掉上衣，倚著父亲的墓碑坐下来，用力抵著。三十年来，他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感受著父亲的存在。三十年前的一个早晨，父亲吊死在了一台X光机上，他穿著白色的西装、白色的皮靴、白色的袜子，并戴著一顶白色的礼貌。三天后，家里来了三个男人，他们送来了父亲的尸检报告和遗物，确认父亲是自杀身亡。送走客人后，母亲在厕所里将父亲的所有遗物都烧成了灰烬。母亲对王子丹说：“你给我记住了，不要学你爸，他就是一颗石头的心，我这么多年也该把它捂热了。”从此她不但不再提及父亲，而且不许王子丹提及。在以后漫长的时间里，母亲没有再婚，而是精心服侍照顾爷爷奶奶，直到两人下世。奶奶临去世前对王子丹说：“你要好好孝敬你妈，千万不要学你父亲做个负心男人，咱们王家欠你妈妈的太多了。”母亲一直希望王子丹在上大学时选择理工科，但王子丹却坚持选择了学习中医，因为在他看来，这是自己和心爱的父亲能够走得最近的方式。大学毕业后，王子丹如愿来到父亲生前工作的医院，成为了一名医生，并因为工作出色成了中西医结合科的主任。她与一个叫杨蓝的女人结婚并有了可爱的女儿。他活在母亲和杨蓝这两个贤惠的女人的关爱之中，天天准时上班下班。对父亲的思念和这份思念带给他的折磨，也在平常生活中渐渐淡化了。他上班下班，像一条不会拐弯的狗重复著两个端点之间的路程。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两年前的冬天。这年冬天，有一名女护士调进了科里。让王子丹意外的是，这个女人也叫王子丹。科里人为了区分他们俩，将新来的王子丹称为小王子丹。有一次在和小王子丹聊天时他得知，小王子丹的名字也是她父亲给起的。和自己不一样的是，小王子丹对自己的父亲充满了仇恨，因为在她七岁的时候，父亲就死了，扔下她像一个流浪狗一般在缺乏安全的环境中长大。王子丹听完后，下意识地说：“不要太难过，有什么事情就来找我，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他这句话一出口，不但让自己一时惊呆了，也让对方第一次感到了强壮和坚定。很多年来，小王子丹一直都是孤独弱小的，尽管后来她嫁给了虎背熊腰的钢厂工人吴奎，但她发现丈夫的强壮只属于丈夫自己，与自己柔弱的内心丝毫没有关系。就在这样让两人都心内忽然产生的一丝膨胀感的感觉里，男女王子丹的心灵靠得越来越近。只要是王子丹值夜班，小王子丹总会和别人调班来陪他。两人说起童年，说起与各自父亲有关的话题，似乎永远都没有说完的时候。忧郁孤独了很久的王子丹从小王子丹的眼泪里看见了一条狭窄的小桥，架在他们共有的少年丧父的悲痛里，这种透视心灵的感觉终于让他们突破了简单的同事和朋友的关系……
王子丹饭后老坐在藤椅上的表情让母亲恐惧。母亲常常产生错觉，以为坐在那里的不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她的丈夫。死之前的一年或两年，丈夫就这样坐著，眼睛有时看著窗外，有时又假寐著，把家里的人和事全部挡在心外。他跟前的人猜不透他的心思，却能明显地感觉到他的厌倦和逃避。母亲知道同样的命运又在儿子身上重演了。母亲警告他说：“你要是再不悬崖勒马，我就告诉杨蓝。”……爱情如同磁铁使王子丹抖如铁屑的同时也让他体会到了身不由己的苦。他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单位，都明显地既心不在焉又要强作用心。但很快他内心的担心就变成了现实：在一个热心的业余侦探的帮助下，王子丹的母亲和妻子终于掌握了他和小王子丹出轨的证据。她们不但到医院去揭发他，而且请求院领导将那个“狐狸精”调离，闹得王子丹几乎抬不起头来。而更恐怖的事不久又接踵而至了：有一天两人忍不住去小王子丹家里幽会，王子丹前脚刚走，小王子丹的丈夫吴奎就回家了。这个粗暴的男人闻到了家里陌生男人的气味，在百问无果的情况下，他将妻子打得遍体鳞伤，并很快与其办理了离婚手续。小王子丹的离婚让王子丹的母亲和杨蓝更加不安，杨蓝在婆婆的授意下，不但自己对王子丹盯梢，而且拿走了他的身份证和钱包等物，让这个男人一离开家就寸步难行。夹杂在困惑和不安中的王子丹向前来医院找自己的女儿借了一百元钱，买了一枚廉价的戒指送到小王子丹的门上，希望她能理解并原谅自己。而母亲、妻子却在得到情报后，带著刚上中学的女儿将他们堵在了屋内。妻子在外面的叫骂、母亲苦口婆心的规劝和女儿愤怒的质问，像一把把尖刀一样插在了王子丹的心上。不久，母亲在他出轨的打击中愤懑地离开了人世，而因为他的情变而对家庭充满绝望的女儿离家出走并自暴自弃了……
杨蓝出去买菜了，王子丹穿上白色西装，戴好领结和礼帽，来到了医院分给他而他一直没有搬过来住的那套新房里。新房和当初一样新，也和当初一样空，只有和房子一起得到的那尊奖杯孤零零地摆在那里。王子丹将奖杯擦干净，知道那代表著他曾经的辉煌与骄傲……他静坐了一会儿，然后把腰带系到门框上，从容地把头伸了进去……
（勇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