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棵 著
因为已经就此作罢，夜里可以放胆请求自己安心睡大觉了，谁料只是自欺欺人。那一次，彭见飞突然旧事重提，向羽方寸大乱，不知今夕何夕。这发生在几年前，元宵节刚过，向羽回乡下老家小住，高中同学兼挚友彭见飞闻讯来探视他。那天向羽的父母出门了，就他们两人在屋子里。当时向羽刚打开手提电脑，让彭见飞看一辑他亲自从南非拍回来的照片。那上面的向羽志得意满，潇洒干练，目光里岂止只有从容。就在这个时候，彭见飞吃错了药似的，一点铺垫都不采用，就提起了那件事：“赵峥帮你打的那一架......你不记得了吗？”向羽的心脏似被大锤击中，那张被时光修改得远不如少年时白皙的脸，忽然在刹那间变得惨白。他瞪著彭见飞，整个人都木掉了。好在他如今已经阅人、阅事无数，快速调整心情，恢复了体面的表情：“你不提我都快忘了，那么久的事。我觉得赵峥太冲动了，其实没必要跟他们打。”
这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那时向羽、彭见飞、赵峥都还在五泥中学上高中。那天中午向羽正在食堂排队买饭。好不容易轮到他时，几个考体校的校霸之一径直走到窗前，将碗伸在了他的前面。向羽根本没有看清是谁，便扭头大喝：“干什么？排队去。”当他看清那个横空出世的加塞者时，顿时惊呆了。向羽的勇敢带动了众多排队的学生，在大家的齐声谴责中，那个学生悻悻地走开了。向羽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第二天下午五点钟左右，向羽他们正在上自习，那几个恶男孩倾巢而出。他们来到高三（四）班教室门前，将向羽从里边叫了出来。他们几个人把向羽围在中间，其中一个皮笑肉不笑地问：“是你喊‘排队’的吧？”向羽被吓得浑身哆嗦，就差尿裤子了。他像个蠢货似地试图解释：“不是…我…不是的……”但他话还没说利索，脖子就被一只胳膊环住，憋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赵峥就是这个时候跳出来的。他和向羽、彭见飞还有一个叫钟佩兰的女同学来自同一个乡，每周都结伴骑自行车回家，是四人中最像大哥的一位。几个恶男孩见居然有人敢挑他们的权威，便放开向羽，一拥而上地将赵峥围在中间打了起来……听著赵峥响彻校园的惨叫，向羽竟发现自己始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连表情都不曾变过。全班同学都目睹了这一幕，在临别赠言时，一个女生在向羽的本子上写道：虽然你今天不是个男人，但我希望你明天是。这句话让向羽在以后的几年里，一看到女人就心虚，一碰到女人就阳痿。
高考结果是他们四人中有三人考上了不同的大学，唯有赵峥名落孙山了。内心充满屈辱的向羽在大学里拼命学习，毕业时凭自己的优秀素质获得免费去英国读研的机会。在大学期间，曾有一个叫尹明娜的女同学爱上了向羽。大胆泼辣的她有一次带他去宾馆开了房，但一直对女人感到心虚的向羽却不能勃起。在英国，一个叫玛佩尔的女孩温存地开导他，让他内心忘却曾经有过的惶恐，终于使向羽初战告捷，第一次完成了作为一个成年男人的壮举。在女人方面的成功极大地助长了向羽的自信心，一向懦弱的他似乎脾气也比过去火爆了许多。从英国毕业回国后，向羽留校任教。三十二岁那年，他找了一位本校教务部的行政人员为妻，次年生下一子，家庭美满，前程似锦，发生在五泥中学的那件让他英雄气短的事，便渐渐地遗忘在了记忆深处。
这么多年来，向羽、彭见飞和钟佩兰每年春节期间再忙也要回一趟老家。但不知怎么回事，每年回去赵峥都对见面推三阻四，开始时需要他们三个人邀请多次才露面，到后来竟索性拒而不见了。有一次话多的钟佩兰分析说，这是赵峥的自卑心理在作怪。这么多年来，他们三人都混得越来越像模像样，赵峥却一天比一天落魄，最后竟在镇上的农贸市场上干起了宰鸡卖肉的小营生。钟佩兰的分析有相当的道理，三人后来便出于对赵峥的尊重，尽量不去打搅他了。但每次回到乡下，向羽的心里都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昔日那件往事在老家这片承载著儿时光阴的地方又会重新浮现，这让已经感觉自己早已经成为生活强者的他，总有一种想干点什么能证明自己的壮举出来。
这年春节回老家期间，五泥中学邀请向羽给母校做报告。向羽想起在这里曾经的屈辱，便在报告中对过去那几个校霸作为反面例子举了出来，并言辞激愤地称他们为“令人恶心的人渣”。这场报告在地方电视台播放后，收到了很好的效果。谁料这天晚上他们三人参加完聚会后开车走到半路，却被一辆轿车截了下来。车上跳下一帮人来，竟然就是当初学校里那几个恶男。他们将三人绑架到了一处僻静的黑屋里。彭见飞因为挣扎叫骂而被几下就打得人事不省地躺在了血泊中。而一直想有机会展示自己的向羽，不但吓得一动不动地站在旁边，而且一泡尿不知不觉间顺著大腿流了下来…… （长心）
载于《十月》2010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