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郑彦英 著
闻名整个秦川道的驴经纪边天寿认为，他真正的父亲，是那个在驴身上浪荡了一辈子的老光棍。因为边天寿从小就失去父母，是这个浪迹天涯的老光棍收留他，并教给了他看驴、调驴、引驴和买卖驴的本事。这些本事加在一起，边天寿继他师傅以后，就成了秦川道上最大的驴经纪。最大的驴经纪，当然是人人羡慕的能大把大把赚钱的人物。但边天寿和他的师傅一样，眼前的财产，只有这匹他心爱的高头大马黑枪，其它的钱都被他在大碗喝酒和豪爽赌博中彻底挥霍了。师傅的一生就是这样过来的，他说女人是吸血的蚂蟥，因而从来不近女色。他在一次赌博中输光了所有的大洋，然后大笑一声，气绝而亡。据说人生一世最高境界就是要修得福禄寿考，福禄寿都好办，唯有考最难，考就是死得痛快、死得没有一点痛苦。师傅算是修到了，于是边天寿暗下决心，要像师傅一样快活一世。
但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曲家镇首富曲孟驹的千金小姐曲玲玲带著闪亮的阳光把他罩住了。那天，他领著驴群下一个很大的陡坡，竟破天荒地撞倒了路上的一顶红轿子。他在轿夫的咒骂声中回过身来要去道歉时，却被从红轿帘下缓缓站起来的女子吸住了眼睛。他楞楞地看著她坐回轿里，看著红轿像一片云彩一样，飘向了地平线的尽头。他完全忘记了师傅关于女人的话，而是花一个月时间弄清了曲玲玲的一切，然后制定了一套征服她的办法和行动。过去边天寿从来不在小小的曲家镇买驴，但从此以后，他有意只在这里买驴，使曲家镇仅仅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就变成了咸阳土原上重要的叫驴交易地，他自然也成了这里街谈巷议的风云人物。看到自己拥有了这样的威信，边天寿便骑著黑枪来拜见曲孟驹，向他表达了欲娶其女为妻的愿望。曲孟驹当天表示要考虑考虑，但两个月后媒人却捎话过来：“曲家老爷知道你有本事，可惜你这一喝一赌，就没有一点男人的样子了，人家说不能把女儿嫁给这样一个没出息的人。”边天寿当即起誓：“我改，给我点时间，我攒钱买房置地，再来迎娶他家女儿。”
然而，从小就无人管束的边天寿，一到秦晋豫三省交界的风陵渡，到了他多年以来由喝和赌带来无限快乐的地方，老旧的、几乎融化在血液里的快活的欲望就左右了他整个身心。于是，他又在人们一片赞叹声中，垂著一文不剩的手走出了风陵渡。尽管每次贩驴的收入都非常可观，但却悉数被他挥霍一空。尽管他每次从风陵渡回来后都悔恨不已，一次一次地发毒誓下不为例。但下次一进入风陵渡，却依旧又喝又赌，再次将到手的钱花个精光。这样一晃就过去了好几个月，曲家人已经渐渐对他失去了耐心。为了让曲玲玲再给自己一次机会，边天寿当著她的面自断了一根手指，然后在曲家镇买下一群世界稀有驴种秦川驴，在曲玲玲弟弟曲长久的陪同下，一道去了风陵渡。尽管曲长久一直死死地跟著边天寿，但当夜里他熟睡之后，犯了酒瘾的边天寿还是偷著跑了出来，被两个冀州来的驴贩子请去喝酒。当酒过三巡之后，当冀州商人提议赌博时，他又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一场较量下来，边天寿竟然欠下了人家四万多块大洋的赌债。冀州商人大度地说：“看在咱们交情的份上，我们出资，你靠自己的眼力去给我们买九十匹纯种的秦川叫驴，咱们的债务就一笔购销。”走投无路的边天寿只好答应了下来。曲长久知道此人已不可救药，便想连夜返回曲家镇，结果遭遇土匪，被劫杀于半道。
边天寿如约买到九十匹纯种秦川叫驴赶到了风陵渡。他听别人说，这些叫驴可能是那两个冀州商人为八国联军买的，因为这些叫驴特别稀有，外国人一直想引进到他们国家去。边天寿前去质问，但冀州商人信誓旦旦地说绝对没有这回事。于是边天寿便按照他们的要求将整个驴群带过了河岸。但刚一进入对岸，就有大批八国联军的士兵围了上来，将他们团团围在了中间。这时，冀州商人也露出了他们的真面目。他们对边天寿说：“给你说老实话吧，这些纯种叫驴就是给他们买的。不但这些毛驴要运出国去。你作为一个闻名遐迩的驴经纪人，也将被带到国外，专门去伺候这些叫驴。”边天寿被冀州商人的话惊呆了，此刻他心中除了对自己贪杯嗜赌的无穷悔恨，更有著对远在曲家镇苦等自己的曲玲玲的极度愧疚，他觉得这是自己唯一一次做出正确决定的时刻了。只见他打了一声呼哨，然后紧勒马缰，掉头就冲出了洋人的包围圈。那群叫驴像听到了号令一样，紧跟著他向外突围。洋人立即一面放枪，一面追了上去。当追到一个悬崖口的时候，洋人们全傻了眼：边天寿骑著黑枪纵身跳了下去，那些叫驴也义无返顾地纷纷坠下崖去...... （长心）
载于《中国作家》2010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