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桂 沁
这次的地震说是千年一遇。千年一遇，听起来很壮观，仿佛千万年来毫不起眼涛涛浊流中一粒流沙俨然成了历史的见证人。幸或不幸地在这些世人嘱目的日子里。
3月11日，东京郊外，来日已有十七年有余的我一如往常地工作著，身边的日本主妇同事们偷偷地乐不可支地议论著韩剧，我则脑子里飞快地盘算晚餐的材料。突然，有人叫了声“地震了”，大家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可是摇动不止且愈加剧烈，好像身子失去了平衡，我们开始纷纷拽出安全头盔，扣在头上，有人钻进桌下，有人担心造了五六十年的自家房子，有人打开手机，却已无法接通。我的工作单位是一家保险公司的事务本部，二三楼的电脑房被称为心脏部，故这幢六楼建筑物非常牢固。桌上墙上的东西一件未倒，但大家还是感到这次地震非同寻常。
正是孩子放学的时间，我匆匆回到家里，她不在，学校的电话无法打通，我顾不得余震，赶到学校，全校学生被集中在操场里，家长们陆陆续续地接走各自的孩子，我想把在新宿工作的朋友的儿子也带走，却被校方婉拒□□因无法和家长取得联系。回到家不久，丈夫也回来了，他和我一样，工作单位离家很近，我俩都是骑自行车上下班的，不属于归宅难民。当晚，忧心忡忡地盯著电视屏幕，仿佛身处异世，惶然度过了惊魂未定的一夜。
12日，在家回了许多关心我的国内朋友的伊妹儿，安抚了好像比我更惊恐不已的父母。下午接到孩子同学妈妈转发来的伊妹儿，说是千叶石油工厂爆发引起的有害物质漂浮在空中，随著雨一起降下不利健康，故大家出门时要穿长袖，避免雨淋云云。说得很有道理呵！我兴冲冲地转发给我的朋友们，可是次日才得知那是条假信息。啊，善良的无知的人们。
13日晚，接到我的同乡□□苏州友人来自福岛的电话，说是否可以到我家来避难，可怜的朋友，几经周折，邂逅了她的日本夫君，来到福岛市才一年半！我们义不容辞地答应了，电视上忽然宣布14日开始展开计划停电，在此地生活了这么多年，停电还是头一遭的事。一切都是那么一板一眼，步步到位的日本如此狼狈，我的心情有点暗淡。已近十点，开车载著酒意三分的老公和尚不懂事硬要同去的孩子，直奔超市。到了后，才大跌眼镜地发现货架上空空如也，我们缺的米和电池都没有！明天朋友上京，难道让他们摸黑饿肚子啊，我愈发不安起来。
14日，我早早起床，在予定停电之前洗衣煮饭准备孩子的便当。打开电视，又说是不停电了。烛光晚餐遂被取消。我到了单位，一脸正色地告诉领导有福岛难民来我家避难，俺今天是决不加班的！到了晚上，翘首相盼，九点多，朋友夫妇竟扛了一袋米风尘扑扑地来了，君不见夫满脸疲惫之色，妻则素面朝天惶惶然，我呢，虽见米眼开，略安心之余，对于今后的不容乐观的形势提心吊胆著。日本这么一个安心安全的令我们神往不已的国度难道真的将毁于一旦么？次日中午，我无心上班，准备在这非常时期请几天假陪陪我的老乡。孰料所谓的“计划没有变化快”朋友夫妇告诉我他们公司里批准他们以出差的形式回中国避避风头！真是心想事成！我惊讶又羡慕且从心底为他们高兴——要知道我那闺蜜自大病过后是严拒辐射的，家里不用微波炉，上班尽量避开复印机，这次的事已吓得她花容失色了，且远走高飞吧！成田羽田的机票已是绝望，先去大阪，他们说。
我开车送了他们一程，天空灰蒙蒙的，我的心情亦郁闷。
我在此地的生活是较平淡的，朋友不多，和国内的联系也不算频繁，实在有些单调，我无奈著且也习惯了。可是送走友人的几天后，我可陷入在一片忙乱之中。先是我为数不多的同胞们或打电话或发邮件互相议论著该走不走，如何走的问题，我们是倒是不要紧的，可孩子的将来重要呵！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可这不是把孩子背在背上张开翅膀飞过太平洋那么简单的事。当然也有当机立断地转福冈，转香港甚至转印度的勇者。实在佩服他们的苦心。接著我的母亲也紧张万分地接而连三地打电话来，说是近日来旧邻啊远亲啊都很关心我，让我们把房子卖了，让孩子回苏州读书，留一年级亦无妨云云。而你呢，日语那么好，找工作一定没有问题。母亲搬出他们的忠告和建议使我心里暖暖地又觉著好笑：且不说日语如何只有我自知，我的工作我也不舍得，也不可能说辞就辞啊，俺的乡亲们，多谢了。
有趣的是与我庸人自扰，时而平静时而焦躁的情绪相比，丈夫完全淡定孩子依然阳光。某日我休息，我想我既没本事让孩子回中国，至少我可以让她不去学校躲躲辐射吧！可她坚决地摇头说：“不行，今天我们班里有足球比赛，是准决赛，我被选上了！”她既得意又困惑。自己运动能力不强，说搞不懂为何老师会选上自己。放学后我问她老师有没有讲地震，核辐射的事，她说没有。孩子至放春假，每天都去学校，去私塾补课，参加钢琴发表会和珠算考试，一如既往地生活著。丈夫也依旧大大咧咧，这种平平常常的日常逐渐减轻了我心里的重荷，我决定不去听过多的负面消息，不吓唬自己和家人。同时和朋友们交流防灾经验。如家里多放些千元日币，如睡时把运动鞋放在床边等等。
转眼已是五月，连休的一个清晨，柔和的春光透过窗帘徐徐地在室内弥漫开来。我的“得意之作”核桃面包正端端正正地躺在烤箱里。咖啡香气诱人。我环视著周围，客厅依旧凌乱，家人仍然迟迟不起。恍然岁月安然如昔。但是在这一个多月里，确确实实我们经历了那场天惊地变的地震而且还将继续余震。我发觉我已是视“震”如归了。因为大大小小的余震，常令我有似醉非醉的感觉。都说心安便是家，在这个我深爱著的异国里，我愿意长守，我祈盼安宁。和我的家人，和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