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那里是有钱人的车厢，我们这种穷人过去，只会弄脏地毯。”19岁的阿峰相当不悦地对我说。

　　来自湖南岳阳的阿峰刚被列车员从软卧车厢赶到旁边的餐厅车厢，被列车员驱赶的尴尬，加上一天舟车劳顿的疲惫（阿峰在东莞厚街镇的一家工厂工作，当天一早就从那里出发到广州，然后在广州火车站附近等了近半天才能入站），使他的情绪迟迟无法平复，谈及列车员，他更激动。

　　“每个车厢都挤满了人，连厕所里都站了人，你们那里（软卧车厢）却空洞洞的，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他们（列车员）也太不近人情了，其他车厢挤得要死人了，软卧车厢有地方却不让我们站。我们穷人就不能和有钱人共处同个车厢么？”

　　阿峰持有的是无座票，也就是说，从广州至岳阳逾13个小时的车程，除非有人中途到站将座位空出，否则阿峰就得站着。春运期间，几乎每个车厢都挤得水泄不通，即便愿意坐在肮脏的地板上，也很难找到空位。

　　一般的硬座车厢核定130人的座位，结果阿峰的那个硬座车厢挤了至少200人，走道、上下车处、厕所，都站满了人；我的6号软卧车厢核定36张床，也刚好只有36名乘客，再加上一名值班的专属列车员，走道上一个站着的人都没有，非常宁静。当局规定，不持软卧车票者，不能进入软卧车厢。

　　对于当局在春运期间也严厉执行这个规定，阿峰非常不满。他说，到了春节前夕，个个车厢都爆满，当局还在搞阶级划分，将有钱人和穷人分开，真是过分。“火车上若有空位，就该腾出来，好让我们站得舒服点。要站10多个小时已经很痛苦了，再被‘歧视’，我更加难受。”

　　听了阿峰的一番话，我开始对自己持有软卧票感到惭愧。他说得没错，春运期间或许该体现共同进退的精神，我的软卧车厢的确有很多空位，我也不介意持有无座票的人站在我的车厢内，看到他们在其他车厢挤得如此辛苦和狼狈，我也觉得难受。

　　从软卧车厢走到旁边挤满人的餐厅车厢，我感觉很多对犀利的眼睛在盯着我看，仿佛在告诉我：“回到你的有钱人车厢去，我们不欢迎你！”持有无座票者，除了能站在被指定的车厢内外，也可以到餐厅车厢去，若幸运的话，可霸到一个餐桌位坐下。

　　拿起傻瓜机拍照，我也战战兢兢，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会过来骂我，误以为我以冷眼看待他们的痛苦；看到这么多持着无座票的人坐在行李上、站在厕所里、或坐在肮脏的地板上，我生平第一次觉得拥有好的车票原来也可以是不好受的。

　其实，我也相当无奈。火车订票热线在发车的10天前开通，我尝试拨打但无果；售票窗口在发车的六天前售票，我去排队买票，售票员告诉我，只剩无座票或最高档的软卧票，所有的座位票和硬卧票都通过电话卖完了。或许我应该选择无座票，真正体验农民工春节回家时的艰辛，但我的助理说服了我，她说：“从广州至（武汉的）武昌的快车要15小时，你是受不了的。”

　　虽然不太喜欢软卧车厢里的“有钱人”，但在漫漫长夜里见有人主动聊天，阿峰还是相当愿意的，尤其当他知道我是来采访春运的外国记者时。

　　他说，其实也不想买无座票，但他打通火车订票热线时，剩下的只有无座票和软卧票。“到岳阳的软卧票一张要300多元（人民币），不是我们这种打工族负得起的。无座票不到100元，我情愿辛苦一点，剩下的钱回到老家可以做很多东西。”

　　从广州到岳阳，除了普通的火车外，不久前开通的武（汉）广（州）高铁也经过那里，若他选择乘坐高铁，三个小时内就能到达岳阳。

　　说到武广高铁，阿峰就更气愤，他说：“武广高铁是有钱人的交通工具，去岳阳要近400元，我那负得起。省下几个小时就要多付这么多钱，怎么算都不值得。”他认为，政府在全国扩建高铁网络，最后得益的只是有钱人、商人、高官等乘客，农民工还是得依赖普通的火车。

　　“过去火车是普通老百姓的交通工具，但今后就未必如此......大家都说春运期间乘坐火车人人平等，都很辛苦、很折腾，但有钱人也不辛苦啊，有‘与世隔绝’的软卧、有票价昂贵的高铁，辛苦的只有贫穷的农民工。”

春运：苦中一点甜

　　在广东中山维修电脑的武汉人陈伟升（26岁）是另一名持有无座票的农民工。在中山工作了五年的他，对于无座票，比阿峰显得更有经验。他说：“早已习惯了（无座票），过去五年回家过年，有三年买到的是无座票。没有办法，每年都有这么多人要回家过年，中国的火车运力又不足，唯有一些人辛苦点了。”

　　持有无座票的他也必须拼死拼活地在车厢里找到一席站的位置，即便旁边持有座位票的人也得面对车厢过于拥挤、厕所不够用的问题。对于那些躺在软卧车厢里的“有钱人”，陈伟升并不像阿峰那样，有这么多埋怨，他只平淡地说：“火车里其实也是中国社会的写照，有钱人就能享受，穷人就得受苦......也没有什么好气愤的，正如《孔子》电影里所说，既然不能改变世界，就只有改变内心。”

　　“若搭乘火车的15小时都在想为何自己这么辛苦，别人却能舒舒服服地趟在那里睡觉，时间肯定很难熬；与其如此，不如把精神放在想家里的老婆孩子，想回家过年的温馨场面，这样的话，时间会过得比较快。”

　　对春运期间搭乘火车很有经验的陈伟升也说，要熬过火车上的漫长时间，有效地控制自己的思绪非常重要，要不，很容易变得意识模糊。此外，他也说，不能随便吃东西或喝水，否则要上厕所就麻烦了，不但得带着贵重物品一起去，到了厕所外，还得先有礼貌地“邀请”站在里头的兄弟姐妹们出来。

　　“你们外国人就是对我们的春运感到好奇......说到底，春运就是集合了一大群期盼回家过年团聚的人的迁徙，因为都有着对家乡无限眷恋和向往的力量，我们都愿意忍受周围的一切艰辛，也觉得春运其实没有这么辛苦，反而是苦中一点甜。”

　　我2月5日傍晚出发，搭乘从广州开往河南信阳的K10列车，计划是在武汉的武昌站下车，然后坐高铁返回广州。

　　15个小时后，早上8时左右，火车缓缓驶入武昌火车站。站在火车站站台上，我看到硬座车厢里仍有很多北上去信阳的乘客还在为睡个好觉不停地调整体姿；一名妇女甚至不顾形象，躺在餐厅车厢里的桌子上睡觉。

　　中国春运被誉为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周期性的人类大迁徙。在40天左右的时间里（春节前夕至春节后），将有20多亿人次的人口流动，占世界人口的三分一。据官方预测，今年春运的人口流动将可能是历来最多，达25亿人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