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苓植
耀宗首先引发大家怀疑的，竟是因为他畏惧女色。这是西部最荒蛮地带的一处大煤田，矿工大多数是从四面八方盲流而来的单身男人。虽然也有拉家带口的，但女人仍然处于绝对少数。也正因为这样，这里的女人被男人宠坏了，她们一个比一个泼辣、野性和躁动不安。在众多傻黑粗野的矿工队伍中，耀宗竟然不喝酒、不抽烟、不打架斗殴，也从来不像别的男人一样四处招惹女人。这使他反倒显得鹤立鸡群，成了女人们私下谈论甚至公开进攻的目标。满矿山最出名的泼辣女人二嫫，就是其中的一个。二嫫放着副矿长大壮的死死追求不顾，对耀宗大感兴趣，决定单枪匹马，一探虚实。女人们都认为前后经历过三个男人的二嫫一定会对这个可能生理有病的男人大感失望，没料到二嫫自从私下会了一次耀宗之后，回来竟犯了魔症似地恍惚起来：“ 天啊，这才是真正的男人。”
二嫫并不是和耀宗有了什么男女之实，当她一腔热情地将自己呈现给这个男人时，他却冷漠地拒绝了。耀宗说：“ 大壮是我在矿井下舍命救出的兄弟，我不能让他戴了绿帽子。”面对二嫫仍旧无法遏止的激情，他甚至编谎说：“ 我已经有女人了，就是寡妇青青。”青青不光是寡妇，她还是血债累累的反革命家属。她的男人麻黑原来是国民党还乡团团长，手里有不少的人命。麻黑隐姓埋名在矿上多年，最终还是被人检举，被共产党执行了枪决。麻黑和耀宗一直私交不错，临刑前曾拜托他照顾青青，但他自己从来没敢往这方面想。二嫫的进逼让耀宗感到了威胁，他于当天终于敲开了寡妇青青的门……失落的二嫫终于答应了副矿长大壮的追求，成了他的新娘。但在她的内心，对气概顶天又有些神秘莫测的男人耀宗还是难以割舍。
因为耀宗的突出表现，组织上打算提拔他为掘井队的队长，但有些人却对他的身世发生了怀疑，于是组织上派大壮和二嫫藉新婚蜜月旅行之际，对他进行一番外调。这是耀宗多年来最为担惊受怕的一件事。他出身于一个豪门望族，从小受到了良好的传统教育。他的叔叔是个五毒俱全的恶棍，被祖父一顿棍棒赶出了家门。但解放时，这个已经沦为流氓无赖的恶人却杀了回来。他不仅亲手处死了耀宗的父亲，而且强行奸污了耀宗美丽的新婚妻子。在一天夜里，忍无可忍的耀宗终于爆发了。他杀死了叔叔一家七口人，然后远走高飞，四处流浪，最后在这家煤矿上隐姓埋名地呆了下来……大壮和二嫫回来了,他们外调的结果是：耀宗在旧社会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靠四处乞讨流浪度日，解放后才在矿上安顿了下来。属于苗红根正、对旧社会苦大仇深的无产阶级。组织上于是提拔耀宗成了掘井队的队长。耀宗长舒了一口气：这是他在流浪过程中结识的一个流浪汉的身世，那个人为了报答耀宗对他的关照，在临死前将能证明自己身世的材料全部交给了耀宗……
在上任掘井队队长不久的一天，矿井里发生了事故，耀宗和前来探看他的二嫫被封在了坍塌的矿井里。两人以为人生大限将至，便在生命最终的关头勃发了压抑已久的激情……但他们最终却没有死，而是被矿工们舍命营救了出来。只是在巨大的塌方中，耀宗英俊的相貌被彻底地毁容了。逃过一劫的耀宗最终听从了妻子青青的劝告，还是执意辞去了队长的职务，像往常那样低调地做起了一名默默无闻的普通矿工。就这样，他在矿上一过就是二十余年。
一个新的历史时期到来了，耀宗也在平静中渐渐被人们淡忘了。但就在这一年，一连发生的几件事又引起了人们对他刮目相看：一是他和青青的儿子考上了留学美国的研究生，成了矿上的头号新闻；二是老伴青青的亲哥忽然从海外回来了，而相亲相爱了大半生的青青，居然也恩尽意绝地将他一人扔在矿上，跟着亲哥远赴国外了；三是矿山医院确诊他患了癌症，从此他不再下矿，整日形只影孤地在家里闭门打坐……他常常对前来看望他的二嫫喃喃地说：“ 不要抱怨青青心狠，是我不愿随她去国外。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我要落叶归根呀。”此后不久的一天，他果真到有关部门去坦白了自己多年来身背七条人命的事。一个月之后，耀宗作为一名潜逃多年的杀人犯，被原籍来人押解回老家了。据偷偷跟着去车站送行的二嫫说，躺在担架上的耀宗一直面带舒心的笑容，他在临别前喃喃自语的反复是这么一句话：“ 我终于可以落叶归根了，这是我多年的心愿呀。”
多年后，在内地某处田野的一座坟前，一群来自海外的游子默默地举行了一个仪式。他们是耀宗的后代，这次带回了母亲青青的骨灰，与父亲的合葬在了一处。就在他们焚香跪拜完毕，准备离开时，却猛然发现身后默默地站立着一个陌生的汉子。面对众人不解的询问，陌生的汉子说：“ 我娘叫二嫫，她告诉我这里是我亲生父亲的坟墓。”……（雯雯）
载于《小说界》2004年第6期
耀宗首先引发大家怀疑的，竟是因为他畏惧女色。这是西部最荒蛮地带的一处大煤田，矿工大多数是从四面八方盲流而来的单身男人。虽然也有拉家带口的，但女人仍然处于绝对少数。也正因为这样，这里的女人被男人宠坏了，她们一个比一个泼辣、野性和躁动不安。在众多傻黑粗野的矿工队伍中，耀宗竟然不喝酒、不抽烟、不打架斗殴，也从来不像别的男人一样四处招惹女人。这使他反倒显得鹤立鸡群，成了女人们私下谈论甚至公开进攻的目标。满矿山最出名的泼辣女人二嫫，就是其中的一个。二嫫放着副矿长大壮的死死追求不顾，对耀宗大感兴趣，决定单枪匹马，一探虚实。女人们都认为前后经历过三个男人的二嫫一定会对这个可能生理有病的男人大感失望，没料到二嫫自从私下会了一次耀宗之后，回来竟犯了魔症似地恍惚起来：“ 天啊，这才是真正的男人。”
二嫫并不是和耀宗有了什么男女之实，当她一腔热情地将自己呈现给这个男人时，他却冷漠地拒绝了。耀宗说：“ 大壮是我在矿井下舍命救出的兄弟，我不能让他戴了绿帽子。”面对二嫫仍旧无法遏止的激情，他甚至编谎说：“ 我已经有女人了，就是寡妇青青。”青青不光是寡妇，她还是血债累累的反革命家属。她的男人麻黑原来是国民党还乡团团长，手里有不少的人命。麻黑隐姓埋名在矿上多年，最终还是被人检举，被共产党执行了枪决。麻黑和耀宗一直私交不错，临刑前曾拜托他照顾青青，但他自己从来没敢往这方面想。二嫫的进逼让耀宗感到了威胁，他于当天终于敲开了寡妇青青的门……失落的二嫫终于答应了副矿长大壮的追求，成了他的新娘。但在她的内心，对气概顶天又有些神秘莫测的男人耀宗还是难以割舍。
因为耀宗的突出表现，组织上打算提拔他为掘井队的队长，但有些人却对他的身世发生了怀疑，于是组织上派大壮和二嫫藉新婚蜜月旅行之际，对他进行一番外调。这是耀宗多年来最为担惊受怕的一件事。他出身于一个豪门望族，从小受到了良好的传统教育。他的叔叔是个五毒俱全的恶棍，被祖父一顿棍棒赶出了家门。但解放时，这个已经沦为流氓无赖的恶人却杀了回来。他不仅亲手处死了耀宗的父亲，而且强行奸污了耀宗美丽的新婚妻子。在一天夜里，忍无可忍的耀宗终于爆发了。他杀死了叔叔一家七口人，然后远走高飞，四处流浪，最后在这家煤矿上隐姓埋名地呆了下来……大壮和二嫫回来了,他们外调的结果是：耀宗在旧社会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靠四处乞讨流浪度日，解放后才在矿上安顿了下来。属于苗红根正、对旧社会苦大仇深的无产阶级。组织上于是提拔耀宗成了掘井队的队长。耀宗长舒了一口气：这是他在流浪过程中结识的一个流浪汉的身世，那个人为了报答耀宗对他的关照，在临死前将能证明自己身世的材料全部交给了耀宗……
在上任掘井队队长不久的一天，矿井里发生了事故，耀宗和前来探看他的二嫫被封在了坍塌的矿井里。两人以为人生大限将至，便在生命最终的关头勃发了压抑已久的激情……但他们最终却没有死，而是被矿工们舍命营救了出来。只是在巨大的塌方中，耀宗英俊的相貌被彻底地毁容了。逃过一劫的耀宗最终听从了妻子青青的劝告，还是执意辞去了队长的职务，像往常那样低调地做起了一名默默无闻的普通矿工。就这样，他在矿上一过就是二十余年。
一个新的历史时期到来了，耀宗也在平静中渐渐被人们淡忘了。但就在这一年，一连发生的几件事又引起了人们对他刮目相看：一是他和青青的儿子考上了留学美国的研究生，成了矿上的头号新闻；二是老伴青青的亲哥忽然从海外回来了，而相亲相爱了大半生的青青，居然也恩尽意绝地将他一人扔在矿上，跟着亲哥远赴国外了；三是矿山医院确诊他患了癌症，从此他不再下矿，整日形只影孤地在家里闭门打坐……他常常对前来看望他的二嫫喃喃地说：“ 不要抱怨青青心狠，是我不愿随她去国外。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我要落叶归根呀。”此后不久的一天，他果真到有关部门去坦白了自己多年来身背七条人命的事。一个月之后，耀宗作为一名潜逃多年的杀人犯，被原籍来人押解回老家了。据偷偷跟着去车站送行的二嫫说，躺在担架上的耀宗一直面带舒心的笑容，他在临别前喃喃自语的反复是这么一句话：“ 我终于可以落叶归根了，这是我多年的心愿呀。”
多年后，在内地某处田野的一座坟前，一群来自海外的游子默默地举行了一个仪式。他们是耀宗的后代，这次带回了母亲青青的骨灰，与父亲的合葬在了一处。就在他们焚香跪拜完毕，准备离开时，却猛然发现身后默默地站立着一个陌生的汉子。面对众人不解的询问，陌生的汉子说：“ 我娘叫二嫫，她告诉我这里是我亲生父亲的坟墓。”……（雯雯）
载于《小说界》2004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