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申 文

韩国前总统卢武铉跳崖自杀，以死来辩明清白立场、捍卫道德名誉、承担家人和亲朋接受钱财贿赂的政治责任。卢武铉之死，是对韩国历任总统悲怆结局的一个惊人放大，也是对东亚民主转型面临理想与现实脱节的一种无声指控，更是对人类应该拥有羞耻心价值观的一次现身说法。

缺乏包容的国民性和权力摆脱不了金钱与人脉的政治文化，在韩国酿成了奇特的政治土壤，使得历届国家领导人难得善终，使得韩国总统名单成了一份清算单和追命榜。战后，李承晚在学生革命中倒台，亡命夏威夷；朴正熙在任内横遭暗杀；全斗焕镇压光州事件，卸任后遭逮捕，被判无期徒刑；卢泰愚则因收贿嫌疑入狱，判刑17年；金泳三的次子收受贿赂，为不正融资提供帮助，遭逮捕；全大中的两个儿子也收受贿赂而被逮捕。本次卢武铉的哥哥、妻子、一双儿女都陷入受贿漩涡，无论知情与否，无论金额大小，事实已铁板钉钉。作为政治人物，自我道德感极强的卢武弦只有选择一死以谢天下，也为家人谋求获得社会宽恕的理由。

退休的国家元首选择自杀，在国际上鲜有前例。卢武铉意志坚定、准备充分地走向死亡，在客观上迫于严峻的政治压力和舆论环境，在内心则经历过痛苦的挣扎。最后，捍卫道德的勇气战胜了面对死亡的恐惧，这是平民总统卢武铉留给国人和世界最后的精神遗产。

卢武弦之死，震惊韩国，冲击东亚社会，也让感同身受的台湾民众唏嘘不已。媒体很自然地把卢武铉与台湾前领导人陈水扁放在一起加以比较，从中验证东亚民主政体脱不出人情、义理窠臼的死穴。陈水扁与卢武铉相似之处何其多：两人都出身贫穷农村，政治上没有背景，经济上没有依靠；他们都凭个人努力成为律师，并参选议员走上从政道路。陈水扁与卢武弦以廉洁立身，以反腐为旗，顶著道德主义和理想主义的光环入主最高权力层，本身成为民众寄寓希望的所在。但过于理想主义的政治姿态和领导手腕，又使他们的执政四处碰壁，本人成为无能政治的代表；同时，在最高领导人光环庇护下，在血缘和人情的纠缠下，家人和友朋四面出手大肆敛财，致使他们沦为腐败政治的象徵。陈水扁与卢武铉都被称为“草根”领导人，同有一妻一子一女，但问题都出在夫人和儿女身上，都在家族约束力上遭遇滑铁卢——这让人感慨草根未必是廉洁的保障，权力肯定是民主的死敌。

但卢武铉与陈水扁还是有所不同，表现为个人道德觉悟的高低，表现为面对家族、血缘、人情带来的危害性事实做出了不同选择。陈水扁的表现是政治诡辩、推卸责任，不惜一哭二闹三绝食；卢武铉的表现是承担一切责任，即使对一系列金钱关系不知情，他也彻底承担道德责任，选择以死明志、以死谢天下。卢武铉在生前最后一篇博文中写道：“无论我知不知道，仅是已经查出的事情，作为前任总统，我的名誉和道德信赖已经彻底完了。”他在遗书中留言说：“不要太过于悲伤，生和死不都是自然的一个形象？不要道歉，也不要埋怨谁，都是命。我可以说是清清白白的。在遥远的未来，历史会给我一个公正的评价。”很显然，卢武铉用自杀表达了一个政治人物失去道德防线后应有的个人羞耻感，也以身撞开了在民主政治面前已经变得淡薄而麻木的东亚特有的知耻文化之门。

卢武铉死的悲怆，映照出陈水扁生的耻辱，也对比出人格起点的高与低。当然，这并不意味著陈水扁只有以死谢罪一条路。从韩国到台湾，从卢武铉到陈水扁，东亚式的民主转型和政治体制遭受严峻拷问：到底是制度约束人、规范行为，还是人在玩弄制度、歪曲体制？个人的道德觉悟、大众的道德水准，在社会走向民主化的过程中究竟扮演什么角色，发挥什么作用？这些都是无法回避的命题。

毛泽东过去提倡做一个高尚的人、纯粹的人、有道德的人、脱离低级趣味的人、有益于人民的人，并指出一个人做一次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现在看来，这是对个人提出极高的要求，近乎圣贤。但是，即使做不到，也必须为之努力，而不是放弃。当今时代，上起权贵领导，下至平民百姓，一时秀高尚，偶然显道德，未为难事，难的是一辈子做高尚的人、做有道德的人；难的是个人高尚了、道德了还不够，还要带动家人、朋友、部属，乃至社会一起高尚、有道德，这才是天下至难之事。民主，从来都无法拯救无道德的低级趣味之人，相反需要高尚的有道德的人去保驾护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