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陈鹰

　　“无论你走到哪里，你的心总是和我在一起；无论黄昏时的树影有多长，它总是和树根连在一起。”印度诗人泰戈尔这段充满深情的诗句，曾经不知多少次打动了人们的心弦，也曾经让不知多少海外游子热泪满襟。当早期来日的学子们已渐入老龄行列，当风华正茂的一代俊杰已华发满额，当历经磨难的战争孤儿们日感年老体衰时，一个共同的课题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不久以后，当他们离开曾经贡献过青春与汗水的工作岗位，当其中很多人面临著老后生活精神与经济层面的匮乏时，随著人生阳光的逐渐逝去，他们的“树影”将连到哪里？他们的根还会继续扎在日本这块土地上吗？

　　落叶飘处是故乡

　　——落叶生根的一群

　　据日本政府方面的统计，2006年底在日本登记在册的中国人有56万0741人，已加入日本籍者10万1073人，非法滞留者（包括台湾）3万4045人，另外还有从文化意义上可列入中国人的战争遗孤5208人，合计为70万1067人。如果加上今年新增的人数，将是一个不可忽略的群体。这些人中绝大部分已在日本取得了相对稳定的生活，相当多的在日华人拥有了自己的公司、房产和稳定的职业，他们已将自己的生存基础筑在了日本。他们将成为在日本落叶生根的一群。

　　但是，当探及为什么选择生根日本时，原因却大相径庭。

　　安定适宜的生活 这个群落是被称为融入或正在融入日本主流社会的一群。他们中既有成功的经营者，也有跻身一流企业公司的白领；既有执鞭高等学府的育人者，也有活跃在文化、娱乐行业的专业人士。他们已取得在日本的长期居留签证，有著稳定的收入来源，有著自己的事业和产业，加入了各种保险，既有当前的生活保障，又无将来的后顾之忧，不少人在中国国内也拥有自己的房产或企业。他们的子女或在日本一流大学就读，或已进入国外高等学府深造。他们已经适应了日本的社会和人际关系，建立了自己的生存网络和人际资源。日本已经成为他们生存发展的最适宜土壤。他们和他们的后代将在日本这块土地上顺利扎根，成长发展。

　　耿耿于怀的痛苦记忆 焦女士至今仍忘不了40年前她家的痛苦经历。1966年，在那个疯狂的年代里，她的丈夫，也是一位相当有名的剧作家死在了残酷的棍棒下，她的一家也随之度过了噩梦般的十几年。当她终于获准移居日本后，她发誓再也不回那个伤心地。几十年过去了，虽然理智上她已不再恪守自己的誓言，但在感情深处，她并没有原谅那个带给她几十年噩梦的“单位”和“那些还在活著的恶人”。现在，她和她的孩子都加入了日本籍，她说，她和现在的日本老公感情很好，她已经77岁了，她将把日本作为百年后的归宿。

　　靠不住的亲情 而另一位来自黑龙江的夏女士却是在与国内的亲属闹翻后决定留在日本的。夏女士今年已是58岁，她原打算老了以后回国度晚年，便将多年在日本打工积攒下的钱拿回家乡盖了一座三层小楼，由弟弟住一层并代为照管，另两层租出去，将租金的一半留作以后回国的养老金。但是十年过去了，在亲弟弟的“算计”下，不仅租金一点儿没剩下，不知怎么搞的，连三层楼房的产权也成了弟弟的。回国吵架，打官司，结果官司也成了一边倒。气得大病一场的夏女士彻底改变了主意，她也加入了日本籍，决定终老日本。

　　当然，更多决定在日本长期发展的人们，还是寄望于日本安定和谐的生活与工作环境。对于选择扎根日本的原因，稳定、安全、平和、清洁、放心、环保、发展等词汇占了前几位。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对未来发展的期望，让这些飘落到日本国土的中国游子们，像一片小小的仙人掌，落到地上，便吸收起大地的水分营养，在不经意间，便悄悄地扎下了须根，落叶飘落处，成了他们的第二故乡。

　　落叶飘飘回故乡

　　——落叶归根的一群

　　时值岁暮，面临新春，内心深处总有一股挥之不去，欲说还休的乡愁在流连，在涌动。

　　什么是乡愁？乡愁有时候就是想念家乡的味道；乡愁就是有时候想念家乡的声音；乡愁有时候就是想念家乡的人们；乡愁有时候就是想念家乡的热闹……其实，乡愁就是对家乡的记忆。对于上了一定岁数的在日华人一代，乡愁乡音乡情是呼唤他们回归故里的最强音。也因此，不少华人在规划退休后的老年生活时，便自然将目光投向了国内。其原因首先当然是对故乡的怀恋，但也有不少老人说，感情之外也不乏经济上的考虑。

　　这些在日本生活多年的第一、二代华人，经过多年奋斗，有些拥有了自己的产业，但相当一部分人还是工薪阶层。当他们面临退休生活时，很多人准备选择回到故乡。虽然他们的家庭在日本，子女们也有正常的生活，但就像国内退休老人们一样，他们希望有更多时间去与同龄人回忆逝去的时光。一些人开始在国内物色房子,有些人在国内办理退休时已经按最优惠价买好了房子。他们说，领著日本的厚生年金或国民年金，在日本生活不是很宽裕，可是到中国就不一样了，国内生活会更加舒适。当然，这些老人们都持有日本长期居留签证，只要高兴，他们也可以随时回到日本来转转。

　　但是，另外一些上年纪的华人却无法这样潇洒，他们选择的回归更多的是苦涩。

　　户田女士多年前嫁来日本，近几年，日本老公不但脾气越变越怪，而且连日常生活费也不再给她了。为了生活，她只好去打工。前些时候，她决定返回上海，不在这里受活罪了。她说，在上海，她有一套很大的房子，在上海开公司的女儿多次叫她回上海去住，她碍于面子一直没有答应。现在，她实在忍受不了丈夫的古怪,决定下个月乘船回上海。如果老公还想维持这个家庭，那就让他来上海“探亲”，也让他看看我们在上海的日子比在他那里过得还好。

　　据了解，在在日华人中，除了目前已在中国国内有事业的公司外，作为个人，准备回国或有回国定居打算的，是以老年人为主、语言交流存在障碍、退休后无生活保障、在日本生活无甚乐趣的人群，他们需要寻找感情上的归宿，需要寻找文化上的趋同，需要适合自己的群落。如果在日本能够过上正常的家庭生活，享受天伦之乐，并能满足上述基本精神需求,他们并不一定决意回国，但在紧张忙碌的日本社会中，他们甚至连这一最低的生活与精神需求都得不到满足，最终，他们或是流连东瀛，强忍寂寞，度过暮年,或索性像那紧紧连著树根的长长的树影一样，最后回到根的身边。

　　落叶飘向何方

　　——彷徨的一群

　　毕竟晚年定居日本还是中国是一件大事，是人生的一次重要选择，何去何从，让一些在日华人陷入茫然。

　　陈先生出国前是医生,来日本近20年，现在一家按摩整体院工作。经过多年奋斗，囊中渐盈,他想和妻子一起回国安度晚年，但是思前想后，心中却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陈先生年轻时曾经去过安徽插队，是为“第一次插队”。后来从赤脚医生被推荐上了大学。第二次插队是20年前到日本来洋插队。他担心，如果回国，会不会是“第三次插队“呀？出国几十年，国内的关系早就没有了，回国就像是观光客。在他故乡的小城市，据说没有关系是寸步难行的，那还不同当年到安徽农村是一个样吗？犹豫再三，陈先生仍然没有决定是否回国定居。

　　而另一位郑先生也在犹豫著该不该回国定居。

　　郑先生是早期公派来日本的，期满后他没有回国，在日本一家小公司就职了。国内的处理是自动离职，不发离职费，不计算工龄。他在日本工作多年，收入都不是很得意，连厚生、国民年金都没有上。如今郑先生已满58岁，据说，公司不准备让他干到退休。如果工作没了，他这些年的积蓄根本不够在日本安度晚年。两个孩子都没有正式工作，他想回中国，可是太太打工负担不了两个孩子的生活费。究竟是混在日本还是回到家乡，郑先生无奈地说，到时候再说吧。

　　在日本还有一个特殊群体——归国战争孤儿。他们经历了战后的苦难，在当时日本政府撒手不管他们的生死时，是善良的中国养父母收留养育了他们。当他们回到血缘上的故乡日本时，他们没有忘记养育了他们的童年的故乡中国。在回到日本最初的艰难日子里，不少人流著泪怀念著贫穷但充满人情的中国父母，一些人萌生了再回中国安度晚年的想法。直到不久前，当日本政府承诺政治解决残孤生活问题时，他们才结束了心灵的彷徨，才踏踏实实地踩到了坚实的土地。

　　不久前，一位家住熊本，署名“天涯草”的作者投书本报，以一篇《落叶飘零归故乡》讲述了他归国后的彷徨与感想。一句“我的两条根相距太远，顾此失彼不可兼得”几让读者泪眼婆娑。现在年已60的作者对于20年来的在日生活，只感到“光阴荏苒，不觉老之将至。来日生活几多坎坷，瞻望前景更是举步维艰。”当他选择自己的根应扎在何处时，他写道：“落叶归根”，通常是游子客居他乡后的最终选择，可是对于我来说却不容易。因为我的两条根相距太远，顾此失彼不可兼得。我在父亲的故乡中国生活了40年，在母亲的故乡日本生活了20年，权衡之下我只能忍痛割爱，把剩下的光阴留在日本，老在东瀛。

　　作者选择了将落叶飘零在“相隔太远”的母亲的故乡。生活在日本的在日华人们也在选择著自己这片落叶飘零的最终归宿地。不少华人觉得，他们生活在海外，已融入了海外生活或者改变了国籍，但是他们的故乡情结没有淡化，而且永远割舍不掉。对此，有人赞美它，有人避免提起它，也有人贬损它，但是无论如何，它都将永远驻扎在海外华人的心里。不管离开故乡多远，叶子永远依恋著那棵深深扎根于皇天后土的老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