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琉璃海

又到了樱花盛开的季节，不由自主想起三年前的那个花季。印象里那年的春天特别冷，也因为心理原因，迟迟不愿脱下裹了一个冬天的棉袄，但是花季依然如约而至。上班途中的电车上看到一片一片的烂漫樱花时，虽然背景、时代完全不同，吟出的居然是“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在我的心里，所有的美丽景象似乎都只应存在于“震前的日本”，而3·11大地震把我的很多快乐都剥夺了。

地震前的那个冬天，我刚刚经历了一场心里的地震，当时的痛，让我好几次想到就是现在来次地震，就是死了也不可惜，只要别再让我这么痛下去。没想到一语成谶，来了场真的地震。当一个人看到死亡的影子时，求生的本能大概会比什么时候都来的强烈，会比什么时候都爱惜生命，而东京并不是震中，还没到那么危险的程度。在我所在的楼层剧烈摇晃，我身后的书架上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各种文件夹时，我只是担心大震的前一天刚刚从国内过来的父母和正赶上放学时间的丫头。在历经5个多小时断断续续的堵车和前进之后，我终于从东京赶回了千叶，终于在小学体育馆见到了丫头和父母。神经一直紧张地绷着，自始至终没有眼泪，直到震后第二天早上好友夫妇来接回与我家一起度过震后第一夜的一对儿女时，两个妈妈才放下心来，相拥而泣。

为了这次时隔6年的再次来日，父母酝酿了很久，也事先准备了大量我和丫头喜欢的食物，而父亲最习惯问的一句话便是“下班回家有热饭吃觉得幸福吗？”。这样幸福的日子只持续了短短数日，而且已是在震后异样的空气里。大震过后，余震不断、停电停水，以前只在电视电影中看过的镜头，都亲身经历了一次，再接下去核电站事故又引发一系列次生灾害，更是完全搅乱了本来已可以慢慢恢复的生活工作节奏。打开电脑，每天数十封的邮件，都是来问我和丫头的安危，来呼唤父母带我们一起回国。在日一周，父母除了我家到小学避难所的那条路，几乎足不出户，而母亲夜夜不能安睡只为了给我们值班，这些都促使我下决心送走父母和丫头。当时我的女友说我发过去的回国通知显得那么悲壮，她都怕见不着我了，而那句留言还不全是我打的，我只是转述了一个国外的客户劝我时所言“我可以说服客户来买你们的产品，可是我却无法说服你离开你的工作”，当时我自己看见那句话时是落泪了。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能同行的话，父母就是回国也安不下心来。一直感谢我的父母，他们自始至终没有强迫过我回国，也因为他们这样的明理，我才越发觉得对不起他们。

有一天在导报上看到一篇《谁与日本共患难》，我并不能肯定日本是不是需要我们这些外国人去共患难，但是，在日本生活了十几年，除了与老板争执，被老板骂“你们中国人如何如何”外，与日本同事和朋友之间很少会有“外国人”这个意识，而“不给人添麻烦”的想法却肯定是有的，所以在3·11大地震后，外国人纷纷逃出日本，有的选择暂时避难，有的选择永久回国时我还是选择留了下来，坚持上着班，坚持尽可能地保持以往的生活，就算是对日本人的精神上的支援吧。但我们骨子里真的做不到象日本人那样沉着冷静，处变不惊，就是三年后的现在，但凡有些风吹草动，百叶窗有点响声我仍然会立马打个冷战，从椅子上惊跳起来，手会下意识地伸向桌边的头盔。3·11的后遗症还包括，晚上不再一个人加班，节假日绝不去办公室，甚至不能计划去海边旅行。以前打邮件，每到最后写“再聊”总觉得明天可以接着写下去，忽然发现生命居然脆弱到今天写了“再聊”都不知下次还能不能聊，有了“把每次告别当作永别”的实感。看吧，不仅仅是孩子，就是连大人都是需要“心灵的护理”的。

现在想来，3·11让我缺失了心里那份“感受日本”的悠然和从容。无意间看到数码卡中多年来与丫头的照片集锦，不禁有点感伤。这些照片大都是每一季花开花落时外出旅行的生活点滴。在我们尽力为这个国家服务的时候，我们也一直用心在感受着它、享受着它，可是从那一天起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日本不再是我们知道的那个日本了。

三年过去了，前些日子看到有关团体宣布以3·11为限，将没人认领的照片留下数据，而照片本身全部销毁的决定时，不由对自己说，确实，三年，一千多个日夜，是个期限，应该把过去的记忆作个了断了，然后充实准备，为了可能来临的历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