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娶了洋媳妇

日期 2009/08/10 16:04 | 文章类别: 教育


来源: 瑞冬

我们儿子是刚开始读初中时来瑞典的。他在瑞典从初中读到高中,读到大学,读到博士,似乎一切都十分顺利。当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变成一个肩宽背阔的男子汉时,我和老伴当然就常常想到他娶亲成家的事了。我们内心希望他找一个中国姑娘,撇开那中国文化的沉淀不说,就是两代人将来的交流也要方便许多。然而事情并不如我们想的那么简单。孩子交的都是洋朋友。这倒不是因为他西化了,不,他骨子里还是一个地道的中国人。他房间书架里的书,一半是外文的,一半是中文的,如《三国》,《水浒》,《唐诗》,以及《家》,《子夜》,《四代同堂》等等,都有,都是他回国时自己买的。由于我们的影响,他没有丢掉中文,甚至还相当不错,至少他能够津津有味地读《聊斋》。但是多年的国外生活,使他就是和中国朋友交不深。外国人感到他活泼幽默,中国人却感到他太正经。其间经人介绍,他也交过几个中国姑娘,人家对他还真是一片真情,然而他就是,用他的话说,“谈不出那种感觉”。谈不出那种感觉,我们就没有办法了。这种事,我们只能表个态,表个希望,毕竟是他找伴侣,是他们的生活。世界上能勉强的事情很多,最不能,或者说最不该勉强的,恐怕就是婚姻和爱情了。

后来孩子交了一个外国女孩,她母亲是瑞典人,父亲是德国人。听说这事一开始还是人家主动,但主动尽管是人家主动,他毕竟在被动中谈出了那“感觉”。记得儿子第一次带她上门,我们都有点不自在。女孩似乎太年轻,还在读硕士,显得拘谨,胆小,又不善言谈,默默地坐在沙发上。我们还得主动找话和她说,如果你不开口,她就默默地坐着。大家都知道,和外国人相交,最怕的就是冷场。那次回去后,她还问我家孩子:这次上你家,我可曾把事情搞砸了?

他们的感情在进展,我们和这女孩的关系也在进展。就像两个齿轮,要慢慢寻找那合适的咬合点似的。一来二往,最初的那种拘谨就渐渐消失了。那女孩很单纯,有点幼稚,但心地善良,而且看得出尽力想和我们相处好。我们去德国,她到车站接我们,回到家就忙着弄饭弄菜。带我们出去旅游时,也和我们儿子一样起劲。但交流总还是个问题,因为大家都说瑞典语。对于人到中年才来瑞典的我们,再怎么下苦功,这瑞典语总好不到哪去了。有时我们只好选择沉默,怕说错。她也常常沉默,怕说出来我们不懂。后来,她就开始学中文了。

一年半以后,他们订婚了。女孩的父母请我们去作客。他们住在德国离法兰克福不远的一个小镇里。这是我们第一次和她们见面,感到他们人很朴实。听女孩说,她父亲当年从德国到瑞典读大学,认识了她母亲,毕业后一起回到德国。老爸很宠爱她妈妈,她们在德国的一套房子,是专门从瑞典订购后,运到德国安装的,仍然是典型的北欧风格。女孩有两个妹妹,没有兄弟。我们只有一个独生儿子。他父亲和我们说:“由于孩子们相爱,我们家就有了一个儿子,你们家就有了个女儿”。这话说得还真不错。

那天我们一步入餐厅,我都以为我眼睛花了,因为在一张大的椭圆型的餐桌正中,显目地插着三面国旗。左面是德国的三色旗,中间是中国的五星旗,右面是瑞典的十字旗。好像我们不是来用餐,而是来参加国际会议似的。未来的亲家看着我笑,为他的得意之作高兴。我当然也表示高兴,平生第一次代表了我们的国家,一时竟叫我有点庄重起来。除了这三面国旗外,在每人就坐的桌上,都放着一盘CD光盘,光盘正面是我们儿子和这女孩亲热相依的照片,盘里刻录的都是一些经典的或流行的爱情歌曲。

订婚后这女孩就开始叫我们爸爸妈妈了。这一点在瑞典还是很不容易的。瑞典这个国家提倡平等和民主,大家都叫名字。系里的清洁工对主任教授直呼其名且不说,连家里的儿子叫起爸爸,孙子叫起爷爷来,也是径直就叫名字的。记得我第一次到瑞典,住在一位瑞典人家里,那三岁的孙子将球踢到沙发下,对坐在沙发上的爷爷直呼其名地大喊:奥纳!帮我把球扔过来!要是在中国,这小鬼不挨打屁股才怪。我们这未来的媳妇,尊重中国的习惯,爸妈叫得很清楚响亮。甚至在公共汽车站上,也这么叫。周围的瑞典人听了,个个都感到惊奇。

有一次他们回来,和我们谈到结婚的日期。瑞典人结婚大都在夏天,如仲夏节,或六月六日,七月七日。我笑着说:那你们就八月八日吧,中国人不是爱这个八字吗。我说的是玩话,女孩却当了真,于是就决定第二年的八月八日结婚,第二年正好是二〇〇八年。算一下,还有一年时间。女孩似乎很急切,过了几天就要去选结婚的教堂,我于是花了大半天时间,开车带他们俩去看瑞典南方的各个教堂。儿子有点无所谓,他不信教,同意到教堂结婚只是顺从未婚妻的意见,哪个教堂都行。但女孩很郑重,看了一个又一个,话也多了,一路上对这些教堂点评不已。我和老伴对这些教堂一个也不满意,因为所有这些教堂的进口或墙边,紧紧相挨的就是公墓。垒垒的墓碑,叫人感到心里不舒服,叫人想到那句很流行的话:结婚是爱情的坟墓。那天女孩选了一家教堂,后来不知是不是因为我们的态度,改变了主意,决定在她读书的那个城市的大教堂结婚了,那儿周围没有公墓。

第二年春天,就得张罗婚姻大事了。一个最实际的问题是请哪些客人?女孩家亲戚多,一个个列下来,一下就过了一百。我们说你们得有个预算,看得花多少钱,钱谁出?儿子说他们自己出。他才工作两年,女孩硕士还没毕业,不能为此把积蓄花光啊。我们问了下瑞典的朋友,他们说,按瑞典传统,婚礼的开销是女方父母出。但是按时下中国的习惯,是男方出。咋弄呢?我们叫女孩问问她父母。他父亲说由于经济萧条,他公司不景气,恐怕不能出钱办这事。消息回到我们这儿,我们对孩子说:那你们在教堂结婚后,就直接去度蜜月吧。蜜月的开销全部由我们出,那婚宴就不用办了。我承认,我们有点私心,因为我们男方没有多少客人来,亲戚都在上海,都送了礼,将来我们回去都得补请。现在叫我花那么一大笔钱请女方那么多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客人,负担太重,也不乐意。消息又回到女方父母那儿,他们才提议,这婚宴的开销由两家父母分摊。我们同意了。

我们也曾想按照中国的习惯,给洋媳妇一件礼物,如金饰之类。征求瑞典朋友意见,都说不可以。问儿子,也说不可以。原来根据瑞典的传统,新郎,而且只有新郎,才可以送礼物给新娘。其他人的礼物,都必须是送给新婚夫妇双方的。我们于是买了十二套高级西餐的餐具,另外转了一笔钱到孩子的账户里,作为父母的礼物,让他们度蜜月和其他开销。

后来我们真的就没有再操心了,一切都是孩子们自己安排了。登广告,发起帖,请牧师,订鲜花,联系乐队、美容、摄影,安排宴会座次、程序、菜单,以及联系客人的旅馆,都是他们俩的事了。一切都井井有条,从中可见这女孩的能力。我们只接待了几位从香港来的亲戚朋友,然后一起到女孩读书的城市参加婚礼。

大多数客人都是婚礼前一天到达那城市的。我们这儿客人少,女方却很多,有从德国来的,瑞士来的,比利时来的,当然还有瑞典本土的。前一天晚上,大家在一家中国餐馆共进晚餐,AA制,互相先见个面。婚礼第二天下午两点在城市大教堂举行。这教堂是瑞典仅有的几个保留甚好的中世纪教堂,始建于1220年。围墙巍然矗立,尖顶耸入蓝天。以前只在电影上或新闻里看到过教堂婚礼,现在临到自已的儿子,心里还是有一种新奇。我们按时先在教堂门口集合,每人拿一份程序表和歌词,步入教堂。在圣坛前的平台上,男女双方的客人分两边就坐。女方那儿是五排密密麻麻坐满,我们这儿两排还稀稀落落。没办法,中国的人口之最在这儿发挥不了优势。

两点一到,教堂的钟楼就响起悠扬的钟声,教堂里的风琴同时奏响了婚礼进行曲,只见我们穿着燕尾服的儿子和穿着婚纱的新娘手牵手,随着音乐慢慢走了过来。这是瑞典与其他国家不同的地方。婚礼上,新娘不是由父亲带进来交给新郎的,而是一对新人自己牵手走进来的。瑞典崇尚女权,他们认为,新娘如果由父亲带进来,那就意味着女人的命运总是从一个男人的手里移交到另一个男人手里,这是对妇女的不尊重。新郎和新娘是因为相爱才走到一起,他们当然应当牵手平等地走上圣台。我认为这个想法很有创意。当我们看到他们双双踏上圣坛,在缭绕的音乐声中,回答牧师的提问,戴上戒指,而后又跪在圣象前,接受祝福时,当我们看到新人嘴角的微笑,眼中的情爱时,作为父母的我们,心里有一种庄严和激动。人生百年,这里掀开的是真正的新的篇章。

晚上的新婚喜宴在一个大酒楼的餐厅里举行。由于外宾多,大家都说英语。早在半月前,儿子就关照过我,有两件事一定得办。其一,作为宴会的主办者,我和新娘的父亲,都得发言致辞。其二,我得和新娘跳一场舞。第一件事好办,我不是那种怯场的人,准备一下就是。这第二件事就难了。我们恰好是一代不会跳舞的人。前于我们的长在解放前,会跳;后于我们的遇到改革开放,也会跳。我们是在自然灾害的环境中,在阶级斗争为纲的旗帜下长大的,不会跳。

下面就是我那天的发言,原稿是英文,JX代表我们儿子,EL代表新娘。

“亲爱的EL和JX,,我们的新娘和新郎,
亲爱的来自各国的亲戚朋友们,
请允许我们非常荣幸地欢迎你们来参加这一场婚礼,和我们一起来庆祝和分享这巨大的欢乐。今天,2008年8月8日将是一个难忘的日子。它叫人难忘,不是因为今天奥林匹克运动会开幕了,不,不是因为这个。它之所以难忘,是因为今天JX和EL结婚了,他们掀开了他们生活的新篇章,开始面临一个充满梦想和挑战,充满幸福和希望的新生活。

当JX是一个孩子,一个总是微笑和好奇的孩子时,我和我太太从来也没有想到他会和一个美丽的瑞典-德国姑娘结婚。即使在梦里也没有想过。大家都知道,JX和EL是在两个国家,两个相隔几万公里,有着不同的语言,不同的历史,不同的传统和生活方式的国家里长大的。是什么使他们得以今天手牵手地决定,在这个世界上要作为妻子和丈夫生活呢?这就是爱。这世界上最珍贵最强烈的感情。只要心中有爱,他们就有能力去梦想未来,有能力使梦想成为现实。

同样,当JX是一个孩子时,我和我太太曾希望再生一个孩子,一个女儿。遗憾的是在那个时代,这是不可能的。可是今天,由于JX和EL的结婚使这事成了可能。现在一个女儿正走进我们的家庭。 当EL叫我们“爸爸妈妈”时,我们的心充满温柔。我们知道这是一个不仅美丽,而且心地善良纯真的姑娘。我们对她的爱随着时间在增长。今天,代表我太太和我自己,我要和EL再说一遍,EL,我们爱你。

亲爱的EL和JX,在中国有这么四句诗来表达真挚的爱情:风吹云动天不动,水推船移岸不移,刀切莲藕丝不断,斧砍江水水不离。 作为你们的父母,我们知道婚后的生活和婚前是不同的,是充满变化的。唯一能够不变的就是爱。我们希望,也相信,你们能互相爱护,互相尊重,互相帮助,共同去建造一个充满幸福,欢乐和成功的家庭。
最后我提议,为我们的新人,为他们美好的未来,干杯!”

儿子对我的发言,还是蛮满意的。他告诉我,EL的奶奶,听了我的发言,激动得都流泪了。

宴会上还有很多朋友的即兴发言和表演,乐队轮流演奏着各国的爱情歌曲,气氛十分热烈和融洽。当品赏了结婚蛋糕后,舞会就开始了。第一场是属于新娘和新郎的。当看到新婚的儿子和新娘翩翩起舞时,我和老伴的心中不觉涌起一种既温馨又复杂的感情,是甜蜜,是满足,是轻松,也是感慨。我们想到孩子的成长,想到我们在国外的奋斗,想到我们当年耽误了的青春,想到他们的未来,归结到最后,就是一个愿望:祝福他们。

我知道我得和新娘跳一场舞,但因为不会跳,就又点迟疑。 大概见我老没动静,儿子终于走来说:爸爸,你别忘了要和EL跳舞啊。我没有退路了,只得走上去和我们的新媳妇拉起手来。媳妇在我耳边轻轻说:爸爸,没关系的,你脚随便动动就行了。我于是踩随着音乐的节奏随便动动。好在人多,空间小,我的局促也没有怎么太引入注目。舞曲终了时,媳妇很高兴,笑得很甜,说:谢谢,爸爸。

这篇文章就到此吧。本该去年写的。今天正好是他们结婚一周年的日子。他们在德国有个小家。儿子工作稳定,媳妇硕士毕业后,适逢全球经济萧条,找工作耽搁了几个月,现在也有了工作。而且还在学中文。我敲了这篇文章,是纪念,也是父母对他们的祝福,愿他们美满,幸福,成功。
(090808 于瑞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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