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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川普祸(三)
日期: 17年03月3期

早稲田大学14号館1060号共同研究室
2017年1月22日

【编者按】1月22日,东京学派在早稻田大学召开了《“川普现象”及中美关系》座谈会,对奥巴马执政八年进行了评价,讨论了“川普现象”在美国产生的深层背景及川普上台对中美关系可能带来的影响。川普在候任期间表示,“(如果中国在商贸等关系上不就范的话)不知道美国为什么必须受到一个中国政策的束缚。”座谈会的参加者批评了他这种试图拿原则做交易的做法。但是后来川普的态度急转直下,2月10日,川普在跟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通话时强调他充分理解美国政府奉行一个中国政策的高度重要性,他的政府坚持奉行一个中国政策。习近平则对川普强调美国政府坚持一个中国政策表示赞赏,指出一个中国原则是中美关系的政治基础。没有人知道川普在这个问题上节外生枝究竟是一时糊涂还是刻意为之。我们衷心希望中美关系以此为契机走上理性竞争的正道,但对川普总统在这个先兵后礼的过程中表现出来的上下起伏、左右摇摆和前倾后仰难以表示乐观。


张剑波(中日志愿者协会会长·早稻田大学研究员)

  战略性缺乏常识?

 【王元】在这个问题上也可以看出川普轻战略重战术的特点。川普自认精通讨价还价这门“高雅”的艺术,说不定哪天总统当厌烦了,会给自己封一个“美国商务总监”的头衔,亲自坐到美日FTA的谈判桌上一展他高超的交涉技艺。在今后的几年里,川普有可能会给中国不停地制造麻烦;来而不往非礼也,中国同样也能令美国惊喜不断。中国有一定的心理上的优势:这些不大不小的麻烦一个一个地得到妥善解决,说不定就会变成一个巨大的机会。

 

王元(东北文化学园大学教授·《当代中国研究》主编)

【刘迪】川普是一个商人,没有从政的经验。政治与生意的最大区别是什么?政治是权威价值的分配,政治家需要考虑的问题是在一个政治体系里,比如说一个国家或者一个世界体系里,如何分配各种各样的价值。川普明显的缺乏这方面的常识,他缺乏的不光是经验,实际上还有常识。我觉得他不大可能成为一个大的政治家。他的那种商人眼光中的最大的利益,不过是一些小利益,他的交易技术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政治家最不怕的就是商人,所以中国再有危机感也不会有很大的危机感。川普跟普京或者习近平相比在政治上就是一个小人物,这一点毫无疑问。


黄斌(早稻田大学专任讲师)

【王元】在汇率问题上,川普把中国跟日本放在一起批,指责两国压低本国币值以促进出口,抢了美国下层白人的饭碗。其实最近这些年日本当局只是通过背后的动作影响汇率,并没有直接干预。1990年代以来,日元大起大落了好几次,但是根本就没有影响到美国的对日贸易赤字。而中国虽然的确是在对汇率进行管理,但却不是压低人民币币值,而是出售美元以维持人民币的币值以防止资金外逃。川普说要赶走有前科的几百万非法移民,还要召回在外的工厂和增加2400万个工作岗位,实际上奥巴马这八年已经把失业率降到了5%以下。这么多工作找谁来干呢?这个缺口很大,难道川普是要雇主给机器人发工资吗?纳瓦罗的论文很多论点根本就站不住脚,居然还是中国经济方面的教授,误人子弟也就误了,美国总统也照误不误,这个问题可就大了。川普是缺乏常识还是无视常识?姑且称之为战略性缺乏常识吧。

【陈洋】王老师,您提到的“战略性缺乏常识”这个说法很有意思。他的缺乏常识有可能是战略性的。不过川普缺乏的主要是政治外交方面的常识,但却拥有丰富的经济常识,并以此为行动准则。尽管川普这次当选美国总统对世界而言,有点“大象进入瓷器店”的感觉,但我想经济常识中肯定有一些与政治外交常识共通的东西。即使在具体表述方面有所差异,相信在一些核心内容方面会有相似之处,比如强调共赢、减少不必要的冲突对抗等等。而且,川普虽然是个政治“素人”,但其团队或者幕僚、顾问中一定会有很多政治外交资深人士。在今后的美国外交中,川普以经济常识为“指导思想”,并不见得会出现巨大的变动或冲击。

陈洋(东洋大学博士课程·东京陈洋观察)

【王元】缺乏或者无视常识曾经是川普赢得大选的制胜法宝。因为不受常识的束缚,他可以口无遮拦,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一般的选民也并不比川普更不缺乏常识。最近大家都在表扬中国在对待川普问题上的沉着镇定。我在想,说不定是中国面对这么一个根本就没有套路的对手有点发懵,无从表态而已。只好让他先练完再说吧。

  如何对付以无视常识的川普为首的美国新中央?各国都会据理力争。但是各国各自为战,效果如何不得而知。东北亚的中日韩面临来自川普同样的指责,本来应该协调步骤,严阵对待,可现在日本的首相这么急吼吼地去抱川普的粗腿,看来是没门了。

 刘迪(杏林大学教授·中社院法学研究所特別研究員)

【王元】缺乏或者无视常识曾经是川普赢得大选的制胜法宝。因为不受常识的束缚,他可以口无遮拦,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一般的选民也并不比川普更不缺乏常识。最近大家都在表扬中国在对待川普问题上的沉着镇定。我在想,说不定是中国面对这么一个根本就没有套路的对手有点发懵,无从表态而已。只好让他先练完再说吧。

 

 如何对付以无视常识的川普为首的美国新中央?各国都会据理力争。但是各国各自为战,效果如何不得而知。东北亚的中日韩面临来自川普同样的指责,本来应该协调步骤,严阵对待,可现在日本的首相这么急吼吼地去抱川普的粗腿,看来是没门了。


救星还是祸害?

【王元】作为一个企业家,从结果看川普很有钱生意做得很大,应该是成功的,但是从过程上看他生意上出了很多问题,多次面临破产,而且这些跟他的性格以及经营方式是有很大关系的。川普在经营上多次出现判断失误,只是在最近的十几年,他的团队成长起来,生意才走上稳定发展的轨道。川普迄今为止经营的是一个企业集团,规模再大,赚钱再多,也就是一个企业而已。即使出现判断失误,即使公司破产问题也不大。但是今后几年他要经营一个超级大国,再出现类似的判断失误,国内国际的结果都会极为严重。

【黄斌】以前美国的候选总统人一般都有自己的选举班子,而且是以政党为背景的班子。但是这次川普的竞选班子只是他个人的班子,比如说他自己的家庭成员。他始终没有得到共和党内的强有力的支持。

【王元】经营公司和经营国家在本质上是有很大不同的。我们可以看到很多很大的公司实际上是很不民主的。企业追逐利益,本质上并不需要政治意义上的民主。公司的经营最重要的是经营者的正确的判断,其次是经营团队的构成,最后才是跟各方面之间的关系。但是一个政治体制,跟内外各方面之间的关系非常重要,这是得不得人心和搞得下去搞不下去的关键问题。成功的公司经营者很多是独裁的,这是因为公司的经营本质上需要独裁。公司可以破产,国家不可以破产;一道禁令就可以使成千上万人流落失所,国家破产的话结果会非常严重。公司可以把不良的职工员工踢出去,交社会处理。但是国家没有办法把其中的一个部分解雇掉交世界去处理。

  

从过去一个多月川普组阁的情况来看,川普工作的风格是很不细致的。这样的工作方式,川普政府今后会问题不断。川普的任期是四年还是八年我不知道,至少今后的四年不会一帆风顺。川普已经71岁了,我担心他的这种偏执的性格会越来越偏执,越来越极端。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的团队对他无法实行有效的制约,如果司法以及国会等美国政治体制中的其他部分如果不能对川普的政府进行有效的制约的话,会出很大问题的。

【刘迪】中国重视川普,原因不仅仅在于川普本人的政策,而在于川普政治的意义。川普上台,预示迄今为止美国主导的全球化路线可能夭折,换句话说,中国经济成长的外部环境可能消失。

  

作为一个帝国,美国维持世界秩序消耗大量资源,很难继续承担对北约、日本等盟国的义务。在科学技术发明、教育、人才储备等方面,美国仍然具有雄厚实力。但在全球化的发展过程中,美国制造业日益空洞化。这造成美国国内的分裂。一个服务业的美国与一个制造业的美国彼此对立。这是美国今天危机所在。

  

从日美关系看,川普上台才几个小时就给日本当头一棒,宣布永远退出TPP。长期以来,日本媒体一直充斥川普对华政策咄咄逼人的言论,但从现在看,中国的对美战略十分成熟,基本坚持冷静观察,这是正确的做法。

【王元】川普的交涉战术是最初一步定位定得很高,由于最初定位很高,即使后来一让再让,最后成交时也不吃亏。这种战术被称为“锚定战术”,但这次被川普用成了“漫天要价”。不过话又说回来,中国人从心理上并不怎么抗拒这种交易方式,中国人也很享受就地还钱的乐趣。可这次倒好,中国还没还价呢,川普一下子就输光了。如果这也算是“锚定战术”的话,难道川普是要人家锚定他为纸老虎吗?

【刘迪】这件事让我们看到中国大国的底蕴。一个大国,不光要有庞大的GDP,还必须有战略积累、文化积累。我们看到,这次日本战略积累、文化积累不足的问题。安倍按照美国旨意,在国会通过加入TPP决议。但是,美国在日本爬上TPP这个梯子后,美国却把这个梯子给撤了。日本媒体“集体无意识”,没有发挥权力监督的作用,失去批判能力。本来,安倍外交出现如此巨大失败,但日本媒体丝毫没有感到。日本媒体应该反思为何国家外交出现如此重大失误。这种失误,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都是重大的决策失败,让国家丧失国际信誉。在美国、反对党会让这个政府下台。但是日本媒体却无动于衷,令人惊诧。

  

中国目前面临未来的道路将如何走下去的问题。回顾迄今为止的改革史,左右两派意见对立十分严重。中国改革取得举世瞩目的成就,但是,这个成就代价太大。中国今天的问题,是改革后获得的成果如何分配的问题。不论左或右,双方都对目前这种分配方式不满。对于中国来说,倒退绝对没有出路。道路只有一个,即继续更加大胆改革。这种改革,就是社会正义的重建。

现在,天上掉下一个川普,一个安倍,这对中国是巨大利好。这两个人,让中国重新思考我们应该怎样做。对中国最重要的是,要把国民国家“做实”,造就一个强大的中产阶级,一个中国政治巨大的稳定器。中国领导人,必须统筹各方利益。如何建立一个稳定的政体,还需要不断探索。只有渡过未来10年的改革深水期,中国才可以说进入稳定阶段。

【陈洋】我觉得美国作为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其内部发生的变化或者说变革将会对世界产生巨大的影响。我就注意到,川普这次以批判美国精英群体、挑起民粹的方式当选美国总统后,在欧洲一些国家立刻就出现了类似的风潮。因此,观察川普政权下美国的改变,或许能够预测今后世界的发展方向。

【张剑波】奥巴马落泪和“川普现象”表明美国的国内国际秩序都已经走到了尽头。旧秩序已经走进了死胡同,新秩序还接不上。川普否定了旧的东西,但他拿不出一套新的东西,而且旧的东西在拼命抵抗。其实在这个问题上日本也一样,以前的东方阵营曾经如此,全世界都面临这个问题。如何摸索一个新的国内秩序和世界秩序,是摆在我们面前的沉重课题。

 

 

先安外后攘内?

【王元】 最近,川普政权显示了较强的学习能力和应变能力。川普政权重新表态尊重“一中”,基本上等于宣布不再在这个问题上招惹中国。把“一中”这个基础稳定下来了以后,中美关系似乎豁然开朗了起来。其实川普本来是否真有跟中国硬对抗的打算,还是只是虚晃一枪,本来就很难说。今后在对华安保外交方面,川普要想再次主动出击的话,需要一定的时间。不出意外的话,中美之间接下来应该进入利益博弈了。另外,没有选择去大闹法庭,而是自行修改禁令,这也是一个进步。上了法庭就成了被告,修正错误也算是一个可下的台阶。移民入境禁令雷声大雨点小,也过于虎头蛇尾了些。在“一中”问题上,川普更是耀武扬威而来,偃旗息鼓而去。这两件事本来都没有必要,反而让世人看透了川普政权外强中干的纸老虎本质。

  

以前的美国新政府改善跟中国之间的关系大多要到半年甚至一年以后,川普一上任就自动改变了选举以及后任期间的对华态度。直接的原因可能是冲击“一中”原则玩过了火,中国不予理睬,沉默变成了不可承受之无言压力。其次,与俄罗斯之间改善关系的前景越来越不透明,稳住跟中国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重要。当然最重要的背景还在于,川普当选后,美国国内各方面都不买账,国会制衡,司法掣肘,媒体造反有理,搞得川普团队焦头烂额。

【张剑波】我是川普推特的“粉丝”之一,川普兄的推文每日必看,经常看到川普对美国媒体和民主党的严厉批评。川普与美国媒体的对立已成水火,很难达成妥协,也看不到双方有这个意愿。因此,美国媒体在新总统上任百日以内尽量和睦相处的“蜜月期”也不存在。川普支持率低,与美国精英、媒体、民主党对立,与司法、地方的关系也不顺畅,是位空前孤立的新总统。以川普的性格,上任后要早日搞定国内本来就不容易;他要改变美国的政治、经济、社会,自然也会与多方产生摩擦。因此,川普政权要获得国内稳定殊为不易,甚至有被弹劾的危险。

【王元】在国内情况短期内看不到改善前景的时候,川普采取了一种可以称之为“先安外后攘内”的战术,就是先稳住外交关系,特别是跟世界权力结构上对美国比较重要的国家,比如中国和日本之间的关系;同时又掉头来对被川普政权称为野党的国内传媒发动了新一轮的攻势。

【张剑波】“先安内后攘外”的说法很有意思。川普本来是内外出击的态势,但在国内受阻,因此先稳住外交,集中精力应付国内问题。不过,川普誓言要实现美国的绝对安全,复兴美国在世界上的地位,如果川普实行这一承诺,必将生出无数军事、外交、国际秩序上的摩擦。两个航母战斗群已入南海,史上最大规模的美韩联合军事演习下个月将在中国的家门口展开并将持续将近两个月,中东“反恐”、乌克兰、中南美的反美国家群问题……,川普的军事、外交戏还只拉开序幕的一个角。

 

 

颜色革命的新典范?

【王元】现在川普政权相当混乱,能否在半年之内使政权完全运转起来很难说。特别是如何平息媒体的众怒成了大问题,川普开始着手扶植御用媒体以分化反政权的舆论阵营。但是手法过于单纯,一味高压,跟媒体之间鸿沟难填。

大规模的改革都缺不了预热期,川普本来如果利用奥巴马时代的改革努力为自己做预热的话是有可能成功的,但是他从把奥巴马未竟的事业打个稀巴烂开始,试图把一切都推倒从头开始。四年的任期用于预热有余,用于改革不足。川普说不得只好强行推进一场激进的改革运动。川普的亲信大右派斯蒂芬·班农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在班农的搬弄下,急于求成的川普政权有可能朝发动一场美利坚式颜色革命的方向发展。

【张剑波】奥巴马高呼“change”上台,并坚信“Yes, We Can!”,但以彻底失败告终。哈佛大学毕业的秀才造反不成,惯于坑蒙拐骗耍泼耍赖的商人是否就能成功呢?这些姑且不论,奥巴马以“change”上台,川普更以彻底否定美国的政治、经济现状获得选民的支持当选,证明美国需要变革,变革刻不容缓。或许可以说,美国式的“颜色革命”在美国是最需要的。

【王元】过去,美国习惯在人家的后院煽风点火,这次川普在美国国内点燃了颜色革命的星星之火。多年来,世界各国的颜色革命之所以都不成功,深层的原因还是因为缺乏成功的经验。川普这次如果能够成功,美国就将成为世界民主主义和颜色革命的双料典范了。

【张剑波】奥巴马式的“变革”失败,川普式的“颜色革命”尚是未知数。一般来讲,改善、改良、改革、变革都不成,接下来就是革命了。从这个意义上讲,奥巴马的“变革”失败,于是有川普的“颜色革命”,倒也顺理成章。奥巴马看到了美国的痼疾,但未能解决这些问题,因为来自美国社会的阻力太大。川普同样看到了美国的痼疾,但川普面对的现实就是奥巴马八年面对的现实。例如,美国最大的问题是华尔街,是极端的贫富格差。对这个问题,奥巴马无能为力,川普找了一大批企业巨头进他的政府领导班子,更会难有作为。

【陈洋】有一点我比较信奉的是,看一个人不应该只看他怎么说还应该看他怎么做。人是健忘的,说过什么不重要。2012年到2015年左右,在日本大家对安倍首相的很多言行都持反对的态度,很多人到国会前去抗议他的言行,但是他到现在为止仍然维持了很高的支持率,60%左右。我觉得这可能跟他的行动改变了人们对他的看法有关系。所以我总的来讲持一种保守乐观的态度。

【王元】川普不上线的小毛病太多,特别是器量太小,这个总统会当得很辛苦。算了,看在伊万卡殿下的面子上就不去说他了。不过,美国人民选川普来解决深刻的社会问题恐怕是病急乱投医,明明是内脏出了问题,却去找川普执刀做外科手术。绝大多数的颜色革命都是舆论发酵的结果,在美国,政府主导的颜色革命搞得起来吗?绝大多数的颜色革命都不仅没能达到真正救国的目的,颜色革命救得了美国吗?

【刘迪】川普许多政策,让人无法预测,这点近似独裁。但是不论他的政策如何离奇,因为美国是个法治国家,川普政治必须受到既有制度和法律的约束。川普上任后,与媒体对立加剧。对于川普政治,美国民意严重对立。这些要素都会削弱川普统治的效率、稳定。川普政治刚刚开始,也许今后还将出现众多新的惊人的政策,这非常值得我们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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