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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麻将馆禁令之后:麻将馆继续营业
日期: 2019/11/21 15:14
来源:极昼

文章摘要:10月20日,江西玉山警方发布通告,对全县范围内的棋牌室、麻将馆、宾馆麻将房等予以取缔,引发网友讨论。这一举动短暂扰动了小县城棋牌行业的“江湖”,那几天内,很多棋牌室暂时歇业、观望。然而,沿河大市场周围的数十家麻将馆没有受到任何波及,这里是老年人搓麻聚集地,已经有近20年历史,任凭外界舆论汹涌,行政措施迭出,棋牌行业更新换代,他们始终待在这里。

玉山县沿河大市场早上5点多开始摆摊的时候,旁边巷子里的麻将馆也陆续拉开了卷帘门,每一天。油菜,黄瓜,西红柿一一摆放在摊面上,方方正正的牌桌也被整理干净,它们同时在等待早晨的第一批顾客——习惯性起早的老人家先去市场寻一圈新鲜菜,然后熟练地从偏门出来,一头钻进麻将馆。

大红色的塑料板凳和墨绿色的麻将桌布是店里最鲜亮的两种颜色,墙壁和门帘都像被烟熏过。满头白发的老人淹没在呼啦呼啦的麻将声里,碰!杠!听!笑得褶子挤在一起。胡牌之后八只长了褶子的手一齐把牌推到中间,自动洗牌机红灯亮起,五秒后,又是新的一局。

隐匿在这条巷子里的数家麻将馆是整个县城的地标之一。没有任何招牌能表明它们的身份,它们占据居民楼的一层,已经有二十几年历史。

在这里,每家麻将馆都是统一定价,一整个上午或下午只收3元。专门打牌的桌位费用低一些,只收2元,使用老式的木头桌子,摆在外头巷子里。方圆半公里内有上百家这样的馆子。

来这里打麻将的大部分是退休老人,偶尔也有环卫工人,外卖员以及餐厅服务员。54岁的老陈在附近的街道打扫,中午得空了就来摸几把;在县城高级宾馆的顶层餐厅做服务员的刘姐去年靠搓麻赢了两千多,给还在上初一的儿子买了双耐克鞋,今年本决计再创辉煌,没想到好运有限,输了不少;一个黑瘦的外卖员37岁,在麻将馆里算“小朋友”,听说好多人靠麻将赢了钱,想先来巷子里的“小馆”练练手。

隐匿在小巷里的老年搓麻俱乐部 殷盛琳 摄

一个月前,江西省上饶市玉山县公安局在网络上发布一则通告,要求全县范围内,营业性麻将馆自行关闭;茶楼、宾馆的麻将室自行撤销;在店铺、居民楼、出租房等场所摆放麻将机,提供纸牌、麻将、骰子等工具用于赌博的自行停止。通告发出不久就被推上了社交媒体热搜榜。有人觉得禁令下得好,周围的住户不堪其扰,早就投诉过;也有人为玉山“麻友”惋惜,觉得少了一种全民皆宜的乐趣。

无论舆论怎么喧嚣,巷子里的麻将馆从未停止营业。据一位开了10年麻将馆的店主说,她最先是在手机上看到的消息,那几天禁令像雪花一样飘在网络上,她原本还有些忐忑,想观望一下,但派出所的人只是来到巷口拍了几张照,没有罚款也没通知关店,她觉得这事就算过去了。

“来这的都是老头老太太,退休了没事干,都打五毛(一局)的,一块的,最多的打一块两毛五,这哪算赌博?”店主有些后知后觉地委屈,在玉山,没什么老年活动中心和老年大学,县城不兴那个,最公认的娱乐方式就是打麻将。

混迹在麻将馆多年的老李正坐在靠近门口的空桌上喝茶。他69岁了,自认是巷子麻将馆里的资深玩家,“除了家里有大事,每天都来”,这几年要送外孙上小学,他来得晚了点儿,大概9点多才到,更早些的时候,他总是能赶上第一批队。

老李靠榨豆油养大了三个孩子,现在儿子在遥远的南半球读博,两个女儿在县城都有自己的工作,忙得不得了。自己在家没什么别的爱好,坐沙发上看电视,发现现在的电视剧都看不大懂了,有时候坐得久了,老婆还会抱怨他不干活,干脆溜出来。

他和很多老年人一样,手机只用来打电话、存家人的照片,近两年才学会了用微信和儿子视频。

老李笃定地认为派出所不敢来查沿河大市场这片的麻将馆:都是老人,上了岁数的身体总有些毛病,心脏不好的大有人在,你说检查就检查,老人有个万一怎么办,谁付得起责任?

他有自己的一套逻辑。江西赌博盛行,是查得不够严,但把劲都使在老百姓娱乐上算什么,该去查那些真赌得大的。他指指外面的居民楼,“人家现在都关起门来打”。

禁令发布后的玉山县城内,除了沿河大市场的老人麻将聚集地,更年轻些的经营者和顾客敏锐地感受到一些变化。一家经营麻将机店铺的老板说,禁令刚下来那阵子,来找他维修机器的客户明显减少了,以前每天都能有三四个维修单子,忙得不得了,但那一周他差不多都闲在家里看电视。

微信群里,朋友圈里,各种消息都在传播,有麻将店主坦言自己不太敢营业,直到10月25号,有人在微信群里甩了条链接,一则关于麻将禁令的官方最新表态。麻将机店老板专门收进了微信收藏夹里:“中央扫黑除恶第15督导组的副组长徐海斌强调,公安机关在打击赌博违法犯罪过程中,要汲取上饶玉山强制关停棋牌室事件的教训,始终以人民为中心,倾听群众意见,注重执法方式,执法效果和社会效果相统一。”

他说,那几天这篇文章在玉山棋牌行业共同体之间传播,大胆点儿的棋牌店主率先重新营业,之后,玉山棋牌室一点点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到了十一月初,一些曾经把“棋牌”两字当作招牌之一的茶室悄悄把这个宣传词剥掉,露出斑驳的贴痕。还有些棋牌室的窗帘半遮半掩,凑近了,才能听到呼呼啦啦的搓麻声。

一家茶楼大大方方亮开棋牌生意,老板娘说,自己这里做的都是正规生意,一个下午才收几十元的茶水费,还提供花生瓜子和水果,都是朋友之间聚会,不涉及赌博,“光明正大”。她说,在玉山县城,别的生意不好说,开茶楼是个最稳妥的选择,这里的居民崇尚享受,信奉的哲学是“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她坐在对面,剥着花生,语气没什么波澜地说:“旁边的饭店换过好几个老板了,只有我们一直都在这开。”

与茶楼一街之隔的对面,整个冰溪路边的公园里,长亭下,广场边,甚至公交站牌沿儿上,全是自发来打牌的居民,围观的牌友比坐着的还要多。很多人直接把那些一块钱的彩头放在桌上,旁边是带来解渴的柚子,一下午的时间就在出牌看牌中消磨掉。

这座位于江西东北部的县城已经有1300多年的历史,去年在全省100个县里经济排名34位。但在玉山,老年人能去的娱乐场所很少,KTV、健身房、按摩店都是年轻人才去的地方,茶楼收费高,不划算,这些公共空间就被当作免费“棋牌室”。

在他们的背后,是贯穿全县的金沙溪。溪水清澈,很多人脱了鞋,在浅水区捞哈喇和田螺。十一月已经来到了这座南方县城。街道边栽种的桂花仍然没有凋零,居民路过的时候,会摘一些,拿回家泡桂花茶。

金沙溪的另一侧,是正在开发中的楼盘,新的变化在迅速降临。站在浅滩上,你能分辨出两种不同的声音,一边是稍远处传来的轰隆隆机器声,另一边是在熙熙攘攘的吆喝出牌,有时候会让人有些恍惚,分辨不出究竟哪一个声音更强烈。

玉山这场棋牌整治运动并非突如其来。老李吃过苦头。三年前,巷口的那家棋牌室还不是现在的老板,也不像现在一样仅供娱乐,而是一家很有些名气的“白板九”(称骨牌)赌场。老李说,那家麻将馆的老板会从赌资中抽成,每个月的收入能到6位数。

他那天正想把女儿给的养老钱存到银行,中间经过棋牌室,想摸两把就走,结果“没忍住”,摸得有点危险,把要存起来的几万块钱全赔进去了。后来他想赢回来,就继续摸,“最后赔了17万6。”

麻将馆女老板证实了他那年的疯狂。据她说,老李那时候经常来店里找她借钱,然后拿去到开“白板九”牌局的那家店接着赌,后来老李老婆找到了她,不让她再借钱给老李。

输赢的落差不能让一个赌徒停下入局的念想,老李说,他最后收手是因为太倒霉,“被抓了”。据他回忆,派出所来查馆子那天,一屋子里有三十来号人,大多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警察来到附近的时候有人来报信,结果那些年轻的都跑了,他也想,身子不给力,没跑了,和其他六七个人一起“进去了”。警察当场罚了他4000现金,女婿当天晚上就把他从派出所接回了家,另交了2000块。

老李回忆起这段经历,最大的怨气是,怎么把我们打麻将的抓了,开麻将馆的老板什么事都没有?

那家麻将馆在老李出来不久后关停了。从此以后,老李只打牌,不再打麻将。

一位麻将机老板透露,“白板九”没有了,另一种更隐蔽的方式却在悄然流行:很多赌博的局开始向乡下转移,那里偏僻,查得不紧,有些甚至伪装为“旅行团”。更难觅其踪的,是线上赌博。2018年,玉山警方查获了一批以微信群为主要沟通方式的线上赌局。他们以“中至上饶”app为游戏平台,在平台内以打“跑得快”、上饶麻将来进行赌博。经营者向代理商购买管理员权限,建立微信群进行线上赌博,收取房间费。从7月22日到9月22日,短短40多天,盈利20多万。

这样的暴富美梦在县城从不是偶然。一位开饭店的老板说,玉山县靠房地产发家,当年很多人组团在外面炒房,富裕了,后来房地产经济下行,这里的有钱人又陷入梦幻泡影。即便如此,直到2017年,玉山县房地产开发投资12.45亿元,这一行业仍是除工业外,民间投资最重要的领域。

县城内没有什么企业,本地年轻人要么出去打工,要么就在县城开店,因为外来人口较少,到了七八点钟,街道上的店铺就要关掉大概三分之二。

金沙溪对岸,正在修建新的楼盘,迅速发展中的县城。 殷盛琳摄

老年人显而易见地多起来,麻将馆在某种程度上成了他们老年生活的重要空间,打个牌说几句,比在家里独自待着好些。一位在巷子里开了7年多麻将馆的老板说,来这里打牌的老头,什么家庭背景的都有,有一些是单身汉,人到中年老婆死掉了,到麻将馆找朋友解解闷。更多的是儿女走出县城,进入城市生活的“留守老人”,有时候夫妻两个在家也没事干,土地也不种了,儿女给零花钱,就结伴一起到麻将馆来。

同样的,这里也是个“江湖”。

老李说,自己混迹麻将馆这么多年,每天一排排桌子拉开,几百号人,就没有他不认识的,也没有他不知道的八卦。他伸出手指,眼神一瞥,看见没?那个白头发的老太太,80多了,老头前几年死掉了,在麻将馆又找了一个小她20多的老头,“你知道?她把老头的钱都给这个(男的)用了。”

一位染着红短发,性格爽直的店主说,她的底线是不让勾搭老头的女人进门。她抬抬下巴,示意北边的一张桌子,看到那个红衣服女的没?经常勾搭老头,骗老头钱。末了她叹口气,她也有家庭,都是为了生活。

经常有人在牌桌上吵架,有老头因为对方出牌慢大打出手,“到头来不就是因为几毛钱吗?”红发店主说,她一开始遇到吵架的情况总试图阻止,后来发现不管用,老人根本不听劝。她后来找到了窍门,只要有人吵架,她就冲人家喊:在牌桌上输赢都是几毛几块钱的事,打出毛病到医院就是几千几万的事!

经验告诉她,这句话一摆出来,老人们瞬间就“清醒了”。

巷子里每一个麻将馆主都知道,在这些来来往往的顾客中,年纪最大的那位是个92岁的老头,他们每次见到都会跟他打声招呼。一位店主说,她希望每天都看见老头,那意味着他还平安,“毕竟年龄到了”。

每天傍晚,有时候是五点,有时候是六点,麻将馆的卷帘门就要落下来。大家起身,丢下一天的茶水钱,然后骑上车子回家。有个老头住在一公里外,总是步行来回,每天拎着一个装零钱的小布袋。

他腰不太好,麻将馆标配的塑料凳子坐着不舒服,他就带了自家的板凳,放在店里。

“反正第二天还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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