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报记者 张石

　　2002年6月8日，在中国北国春城长春的香格里拉大酒店中，花灯齐放，红烛摇曳，日本外务省外交官、日本驻中国大使馆官员山川(假名)和广州中山大学东南亚研究所博士生、中国姑娘张茉喜结良缘。他们已经相爱了两年多，在这一天的华烛之夜，他们更体验到了“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的深情厚意。“酒不醉人人自醉”，亲友们的美好祝福和撒落在他们身上的美丽的花瓣，使他们沉醉在玫瑰色的梦幻般的幸福之中。

　　可是，正当他们“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在爱与人生的道路上幸福地翱翔的时候，一场车祸，夺去了年仅28岁的张茉的生命，山川陷入了深深的悲哀和刻骨的思念之中……

　　然而，他们的故事并没有结束，而是在盈盈一水间继续脉脉展开，如此静谧，如此深挚，令人赞叹，令人动容……

　　一、从热恋到离别

　　张茉生长在中国东北长春。由于父母亲在20多年前就已离婚，在结婚前她一直和母亲闻丽华、姐姐张薇相依为命。由于生活的坎坷，张茉早熟而善于体贴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惦记著姐姐和母亲。她母亲对《中文导报》记者说：我的小女儿是我最喜欢的，为了安慰我，她总是和我形影不离，学习上更是不用我操心，考什么学校都是一下子就考上。她不仅是我的女儿，而且也是我的朋友。

　　张茉在中国东北师范大学英语专业毕业后，考入东北师范大学历史系攻读硕士研究生，在这里，她遇到了来东北师范大学学习汉语的日本外务省外交官、日本驻中国大使馆官员山川。

　　山川请张茉做他的汉语老师，在这个过程中，他感到张茉是一个善良、真诚的姑娘。她教山川学日语，非常认真、细致。

　　山川说过：我觉得我和张茉的结合是一种最完美的结合。一个研究中国事情(山川)，一个研究抗日战争，我们对对方的文化都可以有一个深入的理解。

　　张茉也非常喜欢这位年轻的日本外交官的诚实与聪明，不久两个人心心相印，成了恋人。张茉的母亲也曾对记者说∶张茉去世后，我找到了张茉作为教山川汉语教材的一本书，叫《部长访谈录》，那上面每一字都注上了拼音。我还找到了张茉的一本日记，那上面写满了她对山川的感情，我把这些都交给了山川。

　　后来山川去美国留学，张茉也考入了中山大学东南亚研究所的博士课程。离别更加深了他们的思念和情感，两年以后，也就是2002年的6月8日，他们终于在长春喜结良缘。

　　这时山川已调回外务省工作，2002年7月19日，因中山大学放假，张茉来到日本探亲，住在东京江东区的深川一带。

　　虽然是新婚的妻子前来探亲，但是由于外务省的工作非常紧张，山川深夜一两点钟回来是家常便饭。寂寞的张茉常常在深夜一个人向深川地铁站走去，迎接丈夫的归来。

　　2002年8月23日凌晨1时许，她像往常一样，在行人稀少的寂寞的街道上，一个人寂寞地走向深川地铁站，在她走到江东区森下三丁目新大桥路的一条人行斑马线上时，一辆飞驰而过的轿车撞到了她的身上，她被撞出几米远，头部撞在马路牙子上，当场死亡。

　　据说当时有一个过路的出租汽车司机说，张茉在通过人行斑马线时闯了红灯。但是山川和张茉的妈妈都告诉记者，张茉平时非常遵守交通规则，也是个慢性子的人，闯红灯的事是从来没有过的。山川还说，他和张茉一起走路过红绿灯的时候，就是他自己拝急跑过去，张茉也不会跑，她一定要等著信号机彻底变成绿灯以后再过。

　　警方为了弄清事实真相，在事故现场立了一块牌子，寻找当时的目击者。

　　2002年8月29日，张茉的守灵式在千叶县南行德的“合掌殿”举行，张茉的丈夫山川、母亲闻丽华、姐姐张薇、生前的师长、同学等参加了守灵式，大家都为张茉在青春年华遽然早逝而悲叹不已，当时的日本驻华大使阿南惟茂等也为张茉献了花篮。

　　山川在结婚75天的时候就失去了自己亲爱的妻子。

　　二、张茉的母亲：日本女婿分担了我大部分悲痛

　　转眼之间，张茉离开人间5年多了。“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在一般的人看来，在如今这样万花筒一样瞬息万变的世界中，人们都在追求生猛、鲜烈的刺激和妙趣横生的新奇，大概年轻的日本外交官山川，早已组成了新的家庭，已经渐渐淡忘了仅仅在一起生活了75天的妻子。不是说吗，“时间是医治心灵创伤的良药。”

　　但是在今年年初，记者接到了张茉的母亲闻丽华女士从中国长春打来的电话，她说：我真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感谢女婿山川，5年多来，是他安慰了我的痛苦，舒解了我失去女儿的悲痛，对女儿的思念，在女婿的身上得到了释放。

　　在张茉去世后的5年中，他来我家6次。2003年元旦，他来到我家，和我们家人一起过元旦。

　　8月是张茉去世的日子，2003年8月，他又来到了我家。从此以后，他每年8月都要来我家。

　　看到了他，我的心里就会感到莫大的安慰。

　　可能是他觉得，正是因为自己经常工作到深夜才失去了心爱的妻子，这似乎成了他的一种内疚。2007年，他改行到证券公司工作，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重新开始，都要重新学习。那时他非常忙，我就在电话里对他说：家的大门永远是向你敞开的，但是现在你从事新的职业，时间不够用，今年的8月就不要勉强来了吧。

　　在张茉的忌日要到来的时候，我总是在路口给她烧纸。2007年8月23日，是张茉逝世5周年，这也是我最难过，最孤独的一天，对爱女的回忆令我非常悲痛难抑，我望著清冷的门，多希望我失去的女儿再走进家门，来探望妈妈。

　　就在这时，门真的被敲响了，是山川再次来到了我的家中，他给我带来了女儿的气息，女儿的爱和安慰，我的心里真的充满了感动和感激。

　　我女儿在和山川结婚时只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每年回家看妈妈。当我看到在8月23日风尘仆仆地来到了我家的山川，我知道他在默默地做著女儿已经无法为我做的事情，也在默默地实行著他对女儿的许诺。

　　2004年的5月，山川来到长春，和张茉的母亲一起坐快艇去了大连的傅家庄，张茉的一部分骨灰撒在了这里的出海口。“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这流向日本的海水中，也寄托著遥在日本的山川对妻子的深深的怀念。

　　闻丽华女士说：2004年7月，山川还邀请我和大女儿、女婿去日本旅行。他带我们游览了大阪天守阁，参观了京都的金阁寺、银阁寺和岚山。

　　在山川家乡的胜尾寺，山川家还专为张茉举行了法事，他们家里的亲属全去参加了，他家的墓碑上也刻上了张茉的名字。2003年的3月3日，也就是日本的女儿节，山川的母亲还特意寄来了两个童男、童女的小铜像，让我们放在张茉的遗像前。他们家里也有张茉的灵位，每天早晚，他们都会向张茉道早安、晚安。

　　山川是一个非常优秀的青年，他的汉语说得非常流畅，他对中国的古代史和现代史也非常了解。我经常对他说：你不能老让自己孤独，该成个家了，但是山川直到今天还是独身。

　　他和我们一家人相还是和家人一样相处，我大女儿结婚时，他特意送来一台摄像机。他每次来都会带一些礼物来，我在元旦和中秋时也会给他寄去中国的点心和月饼。两、三周我们就会通一次电话。

　　我在1982年就离婚了，还失去了最善解人意的女儿，而山川为我分担了很大的一部分悲哀，我真的十分感谢他。

　　三、山川：中国的母亲是伟大的母亲

　　今年1月下旬，记者在东京神谷町见到了山川，和他谈起了他中国岳母的电话。山川感慨地说：我在与张茉恋爱的时候一直管岳母叫“阿姨”，我还没来得及叫她“妈妈”，就失去了张茉。

　　阿姨对我非常好，每年都会寄中国食品来，对我还是和亲人一样。

　　谈起发生在5年多前那场车祸，山川仍然怃然，不能释怀。他说∶那个开车的司机当时没有逃走，因为他认为是我爱人闯了红灯。可是交通事故发生在凌晨1点，很难找到目击者。当时通过找警察帮助，贴海报和家庭访问等方法寻找目击者，最后终于找到了三个目击者，他们都说我爱人没有闯红灯。

　　现在我爱人的墓在大阪，每年盂兰盆节，我都要去扫墓。

　　每次去中国我就呆在张茉的家里，聊聊天，吃吃饭。她们家里有阿姨，还有爱人的姐姐和姐夫，最近姐姐和姐夫又生了一个小女儿。我想我和他们谈起张茉，和别人同他们谈起张茉是完全不同的。

　　从客观上讲，失去张茉，在我的人生中是一个很大的打击，而对老人家来说，她的打击就更大。如果她的女儿不嫁给外国人，就不会死。她有权利怨恨我，但是她没有这样做。她一次也没有这样说过。周围的人对她说∶不把你女儿嫁给日本人，不就没事了？而阿姨说：他们没有权利这样说，我都没有这样说过。张茉能和你结婚，是她人生中最大的幸福。

　　阿姨的说法，使我很感动。尤其是他们母女间的感情那么深，她更有权利怨恨我，但是她没有那样说，这让我十分感动，我和周围的日本的朋友们说起这件事，他们都赞叹不已。

　　她经常表扬我，但是对她来讲，我所做的一点事情，根本不能弥补她所受到的伤害。

　　中国人常说：母亲是伟大的。别人我不知道，但是我岳母作为母亲，是伟大的。她的所做所为，一般人是做不到的。

　　日本人不说母亲伟大，日本人知道中国人这样说，但是他们没有那么深的感受，而我的阿姨确实是伟大的母亲。

　　山川至今还没有结婚，记者问题∶没考虑再结婚的问题吗？他没有正面回答，不知道这是否是因为那段“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刻骨铭心的中国缘？万倾波涛，千里迢迢，命运让山川和张茉相识在春光明媚的春城，让他们在烛影摇红的幸福中永结同心，然而又如此无情地夺走了张茉，让山川思念得如此凄苦，如此孤独。

　　然而死亡能夺走生命，又怎能夺走那植根于生命深处的感情，我看到，山川与张茉美丽的故事，正在茁壮地生长，延伸，在中国，在日本，在东京，在春城，也在他们中国母亲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