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报记者 杜海玲
“出卖我廉价的劳动力”
“我没有当官的爸爸，我没有知识学历，我家里没有钱，也没有开店。幸好我还年轻，年轻也是资本。我可以出卖我廉价的劳动力，为了改善我今后的生活。”一个研修生这样告诉《中文导报》记者。他说这是他和同伴们的心声。
这一份劳动力是廉价的。从许许多多的报道中，我们早已经知晓：目前所谓研修生制度，不过是劳务输出。研修生在日本的地位和待遇堪称处于最底层，莫说国内的媒体纷纷报道研修生在日本如何被剥削被欺压，被搁置于“野麦岭女工”的境地，就连日本媒体也不得不重视研修生问题。NHK做过专题报道，评论研修生制度名存实亡。《朝日新闻》也曾用重要篇幅关注研修生问题，披露出研修生在劳动和生活方面的恶劣现状。然而即使这样，依然有成千上万的年轻人通过竞争而获得来日本当研修生的资格。
为什么？他们宁可缴纳数目不小的中介费，然后宁可到日本来被剥削、压迫？一位学者这样指出：“相对于国内民工的血汗工厂，日本的研修生的条件还有不小诱惑。一个惨痛而严峻的现实，就是十年来，中国的民工薪酬几乎未有增长。
不妨对比一下国内民工和在日研修生的薪酬状况。在民工比较集中的广东珠三角地带，2006年抽样调查，民工平均月工资达到893元（含加班费，不含食宿补贴），但很多工厂加班费的价格是1-2元/小时。女工刘芳在东莞一家制衣厂就职，每月基本工资只有400元，如果保证平均每天的工作时间在14个小时，一个月能领到810元，算下来加班费不到1元钱/小时。据调查，上海和长三角地区的民工月薪水平，能比珠三角高出200元左右。不过，必须加以注意的是，民工的欠薪现象极其严重，仅深圳一地，2004年的调查就显示欠薪10万多人次，金额一亿多元。
在日研修生的月薪为5万日元，加班费300日元/小时；实习生的月薪为6.5万日元，加班费350日元/小时。也就是说，在日研修/实习生的月薪是国内珠三角民工的3-5倍，加班费更达到20-30倍。”
女研修生小煦的故事
去年8月的一个凌晨，记者的手机收到一个研修生小煦的短信：“妈妈真的离开我了，妈妈不要我了。”小煦的妈妈去世了，但是小煦不能回家看一眼。
这个来自连云港的研修生，此前就给记者发过很多条短信，也来信叙述过她的经历和心情。也许有读者读到过，在“读者园地”上曾有她的来信，叙说她因为妈妈得了癌症而不得不缀学。
小煦下决心到日本来当研修生的时候，正上到大学3年级。单亲家庭成长的小煦与妈妈相依为命，但妈妈得了癌症。带著挣钱给妈妈治病的心愿，小煦作为研修生到了三重县的电子厂。
工作之馀，小煦有机会便问人，日本有没有治疗癌症的特效药？
按照日本报纸上的广告，小煦买了据说能治疗癌症的一种蘑菇制成的粉，给妈妈寄回去。小煦的心中更是一直期待著妈妈的病能好。小煦告诉记者，妈妈是她在这个世上惟一的亲人。
但是小煦的妈妈去世了。
那几天，小煦时常给记者发来悲痛的短信，但是记者通过短信发给她的安慰在这种时候是很苍白的，而研修单位的规定是，3年内，无论发生何种情况，都不可以回国。那个时候，离小煦回国还有8个月。小煦听到妈妈病逝的噩耗，但没有能回国奔丧。如今她告诉记者，在家里看到熟悉的家具旧物，就总是想到妈妈永远没有了。当研修生辛苦赚来的钱，总算给妈妈交了医药费。
人生总是要付出什么，才能有所收获。只是为了这一些日元，年轻的研修生们付出得也许太多。
出国条件很苛刻
据说，刚刚开始有人去国内招研修生的时候，并没有很多人响应，那时候需要中介公司口若悬河地劝诱，因为，青年们需要交纳一大笔中介费才能出国去。所以，中介公司需要宣传很多出国打工的好处。几年过去了，前几批研修生回国了，他们确实带回了外币，他们给家里买了房子。于是，买方和卖方的位置发生了变化，轮到年轻人们开始竞争，要到日本当研修生。
报名到日本来当研修生的人，大多数仅有高中学历，甚至只有初中学历。让我们看一份“赴日本农业种植研修生招生简章”，其中有报名条件：
1．初中以上学历，20-30周岁（男女均可）
2．身体健康，裸眼视力1.2以上，身高150cm以上。
3．无劣迹无犯罪纪录，能严格遵守日本国家法律制度。
另有中介费用：
交费标准及时间（人民币）
1、出国费用：3.9万元/人
2、履约保证金：1万元/人（期满回国后退还）
3、初审合格者交纳部分出国保证金3000元/人（计入出国费用），日方选拔合格者在5个工作日内交纳履约保证金1万元，签证下发之日起3个工作日内将馀款全部交清。
至于出国待遇，则是：
第一年工资6万日元/月，第二、三年工资按照日本劳动法规定并以企业合同为准，每周工作六天，每天工作八小时，超时算加班，加班费另计。并享受一切日本政府规定的研修生福利待遇及保险。
事实上，研修生面临的条件比文件中的苛刻。一位来自江苏的研修生告诉记者，出国时，除了缴纳近4万人民币的中介费，并将家里房子抵押作为保证金，还在中介公司的规定下，提交了由亲属5个人签署的保证书，上面写著，无论何种情况，都遵守合约，不得违反，在日本期间，如果结婚、怀孕或不按期回国，该保证书上签字的5个人各自都要交出5万人民币的赔偿金。
穷则思变当研修生
从山东来的李玉目前在北海道的水产公司当研修生。她曾经是一个很有志向的女孩，一心想著初中毕业了上高中，然后上大学，然而家中父母下岗，懂事的李玉决定靠自己打工挣钱，期待等自己有条件了再考个什么文凭，找好的工作。
李玉在家乡四处找工打，但是屡屡碰壁，后来虽然找到了在超市收银的工作，但收入只能维持自己的生活。李玉想给爸爸妈妈买房子，想让妈妈不用再早起摆面包摊子。在报纸上看到“劳务输出”这个广告时，李玉的眼睛亮了。后来她才知道所谓劳务输出，在外面的叫法是“研修生”。一开始，李玉的父母都舍不得这个女儿，都认为再怎么穷也不能把孩子一个人往外放。但李玉好说歹说说服了父母，她的理由是：就算为了我自己的幸福，今后我还要嫁人，家里这么寒酸，嫁妆都没法办吧？你们年纪大了，就那点下岗工资，这个家就靠我来支撑吧。
听了李玉这样说，父母算是同意了，并且东拼西凑，交上了中介费。这正如很多研修生所说的：第一年那是本钱费。也就是说，第一年打工的钱，都得用来还债，那是为了来日本的本钱——这一整年的劳力，是为了换来后面那两年。如果运气好，遇上一个不怎么克扣工资的中介组织和接收单位，靠后面的两年能攒出个300万日元来。
有人这样说：“我们家乡是著名的民工集散地之一，每年春运的时候还能跑到新闻联播上露一脸。我父亲在一家中专教书，每年毕业的学生大部分都奔赴广东、上海打工。这些学生应该说具有一定文化水平，见识也较那些农民工要高一点吧，应该说跟大部分的研修生属于同一群体，可以比较。
这些学生奔赴打工地以后（学校派老师领著去），一般还都能先找到一份工作，但是，开始的前3个月-6个月的试用期，把人往死里用，每天干活至少12个小时，打骂也少不了。一大半人都受不了，凑钱借钱买火车票偷跑回来（身份证都被工厂扣住，但就那样也得跑，所以带队老师一般都在离开前叮嘱学生，身上一定要留够火车票钱）。有一小部分人能坚持下来的，几个月后转正，一月工资1000元左右，相对好一点，一年大概能攒个5000元左右吧，但只有极少的人第二年能再到同一家工厂去干活，还要经历找工厂——试用——转正这个流程。年年如此。相比于去日本的研修生，孰优孰劣很清楚了吧，这也是为啥外面有虐待研修生的新闻，但还有这么多人上赶著往外跑的原因。”
灰暗之中也有阳光
尽管大多数研修生来日本的目的，都是为了挣钱，改善今后的生活，但也有一些人真正是怀著梦想而来。一位叫子月的读者在来信中写道：“我今年25岁，毕业于中国北方一所不怎么知名的专科学校，中专到大专学了5年的服装设计。毕业后应聘到一家中型企业的新产品开发部工作。老总虽很器重我，但一年后我终于发觉这家有几十年历史的老厂似乎并不适合我。每天朝九晚五单调而乏味的工作一成不变，即使不设计一张图纸也照拿工资，年轻人最宝贵的那点锐气也慢慢被磨平了。安逸是个温柔的陷阱，我决定挽救自己。2年前，我彻头彻尾改变了自己的生活和工作方式，成了一名普普通通的研修生。从优雅的设计室到噪杂的车间，从面前的电脑到手中的针尖线头，从家中的娇小姐到现在自给自足的外来妹，我都平安渡过了……”
研修生宋丽娜则回顾道：依稀记得打一个哈欠被训了整整40分钟的情景，几次被陷害被误会而解释不清也无法解释得清的耻辱及那种任人摆布的无助，这些都让我刻骨铭心。看到有的研修生因为一点点物质东西搞得很不愉快或为了自己的一点点利益而明争暗斗争风吃醋时，我告诉自己，一个人有多大的心胸他就有多大的天地，这种想法也成了多次吃亏让小人背地里笑我傻帽的最有力且最有效的安慰武器，百试不爽。现在再去回想这些的时候特别从容，因为我心中有一杆秤，只要它平衡就够了，因为人生没有走不过去的，走不过的只有我们自己。研修生的生活大概都大致如此，工作、加班，辗转于各个超市之间买便宜的能够帮助我们明天继续工作的食品，除了无聊、压抑、寂寞，快乐似神仙的研修生大概寥寥无几吧？朋友们，怎么过也是三年，何不自己给自己快乐，自己让自己精彩？日本研修是我们人生的转折点，日本的三年不仅是赚钱的机会，更重要的是让我们用心、用眼睛去看，日本有那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日本充满著感人的舒适、清洁、宁静和有序，那么明亮、快捷，那般整洁，以及无处不表露出的雄厚经济实力。
三年的时光对我们的人生是个沉甸甸的思考，对未来和人生方向很有意义，它让我们懂得该珍惜、该舍弃和该追求的。把在日本研修的精神用在日后工作的各个方面一定会成绩不朽。研修生朋友们，这么艰苦的环境我们都能走过，日后人生的风风雨雨一定不在话下，相信自己没错的。这是一个多元化的时代，而我正站在二十几岁的门槛上，繁华似锦!
事实上，编辑部收到的来自研修生的信中，基本上是四六开状态，即是说有四成研修生寄来自己的研修生活照和心情，他们的来信中虽然描绘了工作的辛劳，但有自信，有喜悦，看得出是处于比较好的环境之中，比如说到老板带大家去海边玩，老板娘给大家做了好吃的……而六成来信则都是遇到了问题，比如不能领取到文件上规定的工资，比如被上司打骂了，比如受伤了但没有得到应有的治疗……在阅读这些来信的时候，我们总是为前者欣喜，也为后者担忧，并且时常怀有无奈，因为“研修生，你为什么来日本？”这样一个问题，实在不是如此简单就可以有答案或说解决方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