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录名: 密码: 忘密码了
    设为主页 |  关于我们 | 联系我们  
杜海玲:香江旧事之布行的先生小姐们
日期: 20年03月1期
杜海玲:香江旧事之布行的先生小姐们
中文导报 笔会专栏
三家村 杜海玲

此前写到我会考毕业后乍一求职就进了家诈骗公司,匆匆出来,再依照报纸广告,这回找了一家人声鼎沸一看就是真正业务繁忙的公司。

这是一间布行,说是布行,并非排列着各色布匹的店家,而是贸易公司,与印染坊打交道,给制衣厂提供按他们要求印染好的布料。香港是金融重地,唯电子厂和制衣厂算是肩负着香港的制造业了。

公司在太子,距离香港布行集中的深水埗很近,这公司并不大,三间办公室,老板张先生和林先生各占里面一小间,外面这间最大,摆放了五六张办公桌,坐着林先生的妻子林太,会计严小姐,还有就是我和另一名男生。

一进写字楼的门,首先入眼帘的是高高供着的关帝。林太太每天来了都要先给关帝毕恭毕敬地鞠躬上香。她是一位美丽的妇人,与林先生育有一男一女,已届中年,白皙丰腴。她圆润的双臂捧着香深深作揖后,才将香供奉到点着长明灯的关帝佛龛。有几次她刚备好香烛,却突然叫我上香,说她自己“身上正污浊”,我初不解意,后来才明白是月事。

我举这个例子,是想说明这家布行弥漫着的传统气息。布行还有很奇妙的午餐时间,也是我在其他公司没见过的。这里午饭有人送来,铝制的餐具里有一盆饭,几个巧妙叠起来的盘子里有荤有素,还有小碗和筷子,老板与员工一同进食,吃完后并不用洗碗,只要叠放整齐回那个大盆里,会有人来收回去。

纤维产业自上世纪五十年代起于香港十分兴盛,很本港,很中式,比如这间公司里大家都不用英文名字,张先生就是张先生,他祖籍是浙江,有时会蹦出几句洋泾浜的上海话。林先生就是林先生,广东人,在广东人里属于高大倜傥的。公司来往最多的几家印染铺的人,大家也都称为某先生或某小姐,那个惯用英文名字的香港忽地转为了见面拱手作揖的粤式语境,岂止语境,在这家公司我还看到了香港十分陈旧的一面。

与我们业务来往最多的,是贾小姐和陈小姐。准确来说与布行来往多的本是贾先生,贾先生的女儿是贾小姐,贾先生的妾是陈小姐,她俩的业务都是印染。当然,从她们漂亮的妆扮来看,她们应该并不是自己挽起头发和衣袖将布料淹入染缸。

由于贾小姐和陈小姐并不乐意见面,所以她俩从未同时出现在我们布行里,我想张先生和林先生一定是安排妥贴,将订单平衡地交与她们。

陈小姐很丰满,黑黑的大眼睛,圆润的嘴唇,黑发卷曲披肩,虽是有些胖,按大多数女子看是要时刻喊减肥的那种,但胖胖的有种娇憨。

贾小姐则娇小美丽,化妆精致,每次来都带来很多笑声,每次来都带来很多好吃的——她一进门,直呼天热,让我们给楼下茶餐厅打电话叫吃喝,多数是冻柠檬茶和炸鸡腿薯条。

贾小姐其时正在操办婚礼,准新郎也是纺织业界,有时亦出现在我们布行。他是一位看上去敦厚的男子。正如所有憧憬美好婚姻的女子,贾小姐准备着婚礼,愈发自信漂亮。当其他男士调侃着天下男人都一样时,贾小姐总是坚定而骄傲地说:我老公同你们是不同的。

后来有一次贾小姐没来,准新郎有业务来了,在办公室说笑着,好像是他们说要去夜总会玩,于是准新郎就给贾小姐打电话,十分撒娇地说:“老婆,我不记得带伞啊……”意思总是他只得继续与这边的张先生等厮混下去,为了避雨。

我于是暗地里十分为贾小姐不平。



贾小姐和陈小姐以外,还有一些先生小姐来布行,但我印象深刻的是这两位,也许因为美丽。将贾小姐和陈小姐的瓜葛告诉我们的,是林太。前面说过林太是一位丰腴的美妇人,她早上来公司比较晚,因为要照顾一双儿女上学去。林太很开朗,喜欢说话,对于自己的过往也直言不讳。从前,林太在夜总会里唱歌,被很多客人喜爱着,这里面就有林先生。

后来林太太就洗尽铅华做起了贤惠的老板娘,并未到老大嫁作商人妇的境地,而是嫁在青春貌美时。对此,戴一副眼镜的林先生也颇为骄傲,听到这里也会从小办公室出来夸太太道,那时候,她出来唱歌,都不用化妆的。

然而在早上林太尚未到来那个时间段,林先生总是在里面压低了声音煲电话,语气亲昵。其时我年少,只觉怎么不像谈生意,后来有次林太愤愤然在办公室杏目圆瞪说她自己真是“不知好过知”,想来是林先生缱绻密语诉诸电话之事。

先生与太太与小姐的事,在布行有序的运作中其实算不得什么。林太太对着会计严小姐揭批一回林先生,生一回气,又跑出去收数了。收数是去客户那里收支票——在传统的布行贸易中,仿佛并无银行转帐这个概念,厂家到印染加工到商家,都是老客户居多,来往走动,说会子闲话,饮一回茶,写张支票结帐,都是面对面,人对人,熟来熟往。收数这种事情,当然是自家人合适,林太太收了帐回来,与会计交接倾谈,这时又总会说很多闲聊的话出来。

我在这家布行虽是作为文员进去的,但实际上需要做的文书类工作并不多,基本都由会计严小姐忙完了,经常见严小姐桌上地上散落着各种收据报表——那时并无电脑,所有进出业务都由会计纸笔做帐。

布行还有一件工作——送样板。每当服装设计公司有什么要求,林先生或陈先生就要找接近的布料,再联络印染公司的人来,总之在这一系列贸易过程中,三天两日就由我去送样板。那是订在一块硬纸板上的布头,在白色硬纸板上写着它的型号,两个数字,一个代表横线,一个代表竖线,就表示了这块布是如何织出来的,色号也有详细的记载,多为数字,并没有如今在日本见到的或清雅或旖旎的色彩名称。

当年也没有日本“飞脚便”“宅急便”这类服务,公司多会有一两个年轻人,送文件送样板,称为OB或OG,直译为写字楼男生、女生,这与日式英文的OB用法不同。中文有更贴切的说法,就是跑腿的。我于是经常要跑腿去送样板。

送样板是一件出外溜达的事情。香港并无日本这样精确的电车时间表,在时间上相当从容。从香港最大的时装公司,到最边远的新界的工厂,都有相熟的客户。走在街头,我时常就会拐进文具店或有发夹蝴蝶结的小精品店。只两三个月,我就觉这生活虽惬意悠闲但不是我理想中的写字楼小姐生涯。在香港,年轻人经常跳槽十分普遍,每到一处都认定自己要学习新的知识。在这约定俗成中,很快地我提出辞职。

从布行以后,我再未见过这样很老式的公司。温情脉脉,热闹着生意人情往来,而又沉渣暗潜,像粤语残片。
https://www.chubun.com/modules/article/view.article.php/c66/186514
会社概要 | 广告募集 | 人员募集 | 隐私保护 | 版权声明
  Copyright © 2003 - 2020中文产业株式会社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