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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 石:大姨
日期: 19年05月2期
中文导报 笔会专栏

三家村 张石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们家里雇了一个保姆,是一位山东老太太,我叫她“大姨”。大姨微胖,走起路来一颤一颤,因为她是小脚。

 

大姨没有什么文化,在我死磨硬泡地缠着她讲故事的时候,她总是给我讲这样一个故事:一个虱子和跳蚤一起去咬人,被咬的人抓住了虱子,而跳蚤一跳,就逃跑了。虱子对跳蚤说:大长腿,你跳嗉嗉,跑了你,逮了我。而跳蚤说:大肚子贼,你毂辘锤,跑得慢,你埋怨谁?







 

总听这一个故事,当然会听腻的,但是无论我怎么要求花样翻新,大姨仍然是“一以贯之”,永远地没有变化,我也只好百听不厌。

 

我记得我很喜欢大姨,听说我家的前几任保姆,都因为我“太调皮”,辞工而去。而大姨在我家干了很长时间,她似乎也很喜欢我。

 

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妈妈辞去了医院里的职业,一家六口人指着父亲一个人的工资过活,生活变得很拮据。同时妈妈离开了医院回家,也没有必要再找一个保姆看我了。大姨只好离开了我家,到我家对门的局长家去做保姆。

 

妈妈那时刚刚辞职,似乎在家里待着很闷,经常出去串门。我那时虽然只有四、五岁,但也经常和小朋友们到处乱跑去玩,到吃饭的时候就跑回家来。

 

有一天傍晚,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我跑回家一看,,我家的大门是锁着的。我等了半天,仍不见妈妈回来,肚子饿得“咕咕”乱响。最后我终于忍不住了,坐在我家的大门口大哭了起来,直哭得暮色昏灰。

 

这时,我看见对门局长家的大门打开了,大姨从里面慌忙走了出来,她走过来抱起了我,为我擦泪,让我不要哭,但是我扬臂蹬腿,就是哭个不停。




我看见哄我的大姨变得很困窘,那表情很像我逼她把自己的故事“花样翻新”时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放下了我,回到了局长家。再过一会,大姨又走了出来,她手里拿着一张两毛钱的钞票,笑盈盈地走到了我的面前,对我说:小石子,大姨给你两毛钱。

 

我记得当我接过两毛钱的时候,停止了哭泣,我看见大姨笑了,笑得那样舒心,那样如释重负。

 

后来妈妈回来知道了这件事,她坚决要我把这两毛钱还给大姨,但是大姨坚决不要。她说:这钱是我给孩子的,不能再从他的手里要回来。

 

我记得妈妈最后虽然没有办法,只好同意我“占有”大姨的两毛钱。但她也严厉地批评了我,她告诉我:大姨的家里非常穷困,她的孙儿们在大姨的山东老家,每年只能吃一顿肉,他们都在家里等着大姨挣钱回家。

 

我不懂什么大姨的孙儿们的事情,我只是记得自己又添了两分钱,买了两瓶汽水喝,那汽水很甜很甜。

 

长大以后,我时常想起那件事,那时我才理解,当时的两毛钱,对大姨意味着什么。我仿佛看见,大姨的孙儿们站在被“三年自然灾害”洗劫过的破败的山村,穿著褴褛的衣衫,迎着寒冷的朔风,望眼欲穿地等待着挣钱归来的奶奶,等待着那一年只有一次的可以吃上猪肉的盛宴。然而,大姨却把这两毛钱给了我,那时她已不再是我家的保姆,她对我已没有了任何责任,从现实的意义上讲,对于她来说,我已经是一个和她毫不相干的他人的孩子,但她却给了我两毛钱,尽管那时我家的家境至少比她家富裕十倍。

 

每当我想起这些,我的眼睛总是发热。事情过去五十多年了,大姨的年龄也该有一百多岁了吧?她老人家一定早已仙逝,可在后来的日子里,我早已把她当作了毫不相干的他人,我不知道她去了何方,更没有看过她老人家的坟。

 

岁月粗糙如砂,粗糙了多少细腻的情怀,磨平了多少难忘的记忆。然而在我的脑海里,却清晰地印着大姨给我讲过的那个惟一的故事,无趣,不美,却永远鲜活地活在我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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