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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祁:樱花祭
日期: 20年04月1期

作者   林祁
樱花开了,春天还在徘徊——弥生从海的那边发来微诗,邀我同赴华文女作家协会的“樱花·疫情”征文。说“赴”,因为是“征文”,以樱花征缴疫情。这场疫情不谛于一场世界大战,看不见烽烟滚滚却闻得到死亡的气息。原以为能够主宰宇宙呼天唤地的人类,碰到大麻烦了。区区樱花何以抗争?
今日上野依然有人戴着口罩去“花见”(日语赏樱的意思),网波传来他们平静的微笑。隔空拥抱,写一篇“樱花力”吧。不过似有模仿《汉字力》之嫌。那么以“愤怒的樱花”应征吧,这些日子有太多的疫情让人操心,也有比灾疫更为可怕的“头脑发昏”令人愤怒。愤怒出诗人。诗余落笔却成了“樱花祭”。“祭”在中文里是祭祀的意思,日语则赋予它节日的热闹。我以为,“祭”便是中日樱魂的关键字——哈,还是汉字力!
其实,还在一个月之前,未“征”我已“文”。那天从东京返厦,我辞去所有的送别宴会,寂寥间于上野看到了第一树樱花——
从口罩抬起目光
惊艳今年第一树樱花
不声不响就把春天骗来了
我可不敢对你抒情
上野,在你这里
所有的物哀都开出花

沙扬娜拉,上野
我是有故乡的人
手机拍的花比真的还美
我懂日式灯盏闪烁的汉字
山川异域  风月同天
不懂我为什么在这里

天飘着冷雨
樱花都冻红了
白口罩会变成雪花吗
吟罢诗并未见雪飘,倒真希望有雪变口罩! 昨晚厦大学友找我商议往日本快递口罩,以回报当初日本捐赠口罩之举。是呀,一个月之前,我还在东京街头排队,到处“抢”口罩往中国寄呢!一时洛阳纸贵。口罩虽轻,情义深重。这场灾疫倒是激活了中日命运共同体的意识。如果说“山川异域,风月同天”的汉文有可能出自华人之口,而题在捐赠物资上并闪亮东京街头的标语,无疑出自日人之手了。那“手”自古以来就善取中国货,变为他家宝的,早就见怪不怪了。这不,举世闻名的东方之美日本樱花,不也是从中国移植来的吗?

故,“知日”大家李长声如此解说:“日本人本来是学中华尚梅花,后来崇尚武士道变成樱花,看到樱花落下,人人慨然生出赴死之心,如果还是喜欢梅花,恐怕大家只想隐居好好活下去了吧……”花道直通武士道,好一个“理解万岁”。
他又说:“樱花像泼妇,哗地花了,又哗地落了。”亏他想得出,樱花像泼妇?我看日本人是绝对想不出来的,最多只会想到“淫妇”“荡妇”哗哗而已。虽然长声兄的比喻鞭及女性,我却要为他点赞,佩服他“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豪爽。
记得三十年前,我第一次被樱花“哗哗”吵醒时,亦曾作诗,得以地从废墟中搬来大词“轰轰烈烈”以形容花开,有日本女诗人惊讶这种用语方式,暧昧地表示:喜欢用拟声字并年年“花见”的日本人,却是绝对想不出这种词的。这回轮到我吃惊了,且把赞叹当作批评,毕竟我是从那种语境来的,我终究逃不出那种大语境——
听花在天地间喧闹
我在一夜之间
丧失语言
但,樱花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语言呢?
写樱花最为有名的当是留日前辈鲁迅, 他轻轻起笔:“东京也无非是这样,上野的樱花烂漫的时节,望去却也像绯红的轻云”,这段描写引自上了中学课本的《藤野先生》,自然给“少年中国”留下了几多憧憬。而后旅游者每每引用,却有意无意地忘却下文:“花下也缺不了成群结队的‘清国留学生’的速成班,头顶上盘着大辫子,顶得学生制帽的顶上高高耸起,形成一座富士山。也有解散辫子,盘得平的,除下帽来,油光可鉴,宛如小姑娘的发髻一般,还要将脖子扭几扭。实在标致极了。”鲁迅平时惯常拿辫子盘头取笑,以至被取绰号“富士山”,想来其间颇有深意。辫子盘头固然形似“富士山”,但“富士山”压顶寓意着什么?这才叫“百分之百的痛”!史载,中日甲午战争于1894年爆发,中国战败后深受刺痛,向东邻日本学习蔚然成风。鲁迅身在其中。从一张东京浙江同乡会的老照片 中,可以看出他当时还留有辫子,盖在学生制服帽子底下。不知他写《阿Q正传》时是否还留着辫子?周作人曾解释Q字就像是一个无特点的脸后面加一根小辫子,恰是鲁迅用Q命名的用意。
今日看花者必定不留Q辫,但面对疫情来点“精神胜利法”却不少见,甚至以绳子当辫子“将脖子扭几扭”。日前,我给大学生们上网课讲鲁迅,就三不五时摸摸脖子,生怕被辫子缠上,反正钉钉视频可以不露脸。还暗自庆幸,不被围城封城,不用写“万箭穿心”的日记。呜呼,这算不算阿Q国民性?
日本作家村上春树获得“耶路撒冷文学奖”(2009年)时,发表了经典演讲:“无论高墙多么正确和鸡蛋多么错误,我也还是站在鸡蛋一边。正确不正确是由别人决定的,或是由时间和历史决定的……我写作的理由,归根结底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让个人灵魂的尊严浮现出来,再将光线投在上面。经常投以光线,敲响警钟,以免我们的灵魂被体制纠缠和贬损……”疫情尚未结束,作家何为?奥斯威辛之后,诗人何为?信手捻来的警句,却是日本作家的。但,真正的作家是超越国界的,就像樱花,中日的樱花都开了。虽然樱的花期很短,但从南九州的第一朵到北海道的最后一朵,要开上三个月,足足一个春天呢。
终于,我们听到武大樱花的声音了——
三月的樱花大道从未如此寂静
想念毕业于此的李医生
数字会清零,记忆不会
樱花纵使疯狂,却是安静的。总有一些事物不期然地唤醒我们的记忆。曾几何时,我们在树下让樱花飘进啤酒,再啜一口,爽!喊爽的北京作家,樱花瓣在卷舌音里颤出另样的美。而今各“宅”一方,相忘于江湖;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人生若只如初见”,悲的是“故人心易变”,还只是悲人,而今“悲人”已变为“悲天”了。比天大的悲,何以诗文叹之?
小引在网上纪念诗友时说,我们未曾谋面,一生只说过一句话:“春天好!”
春天好就好在我们有樱花。从第一树到铺天盖地,樱花总是烂漫得无拘无束,粉红得如痴如醉,樱花才不怕疫情呢。哪怕幸存最后的看花人,樱花依然故我,开得自如,活得潇洒。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要记得擦唇而过的樱花,记得陪你看花的男人女人,恰是这些人组成你生命中温暖的记忆,滋长出对抗病毒的免疫力,从而成为一个勇敢善良正直的人。也许当你和方方日记一起历经“封城”之后,你重读武大的樱花已然不同于从前,你观看上野的樱花已不同于鲁迅。当天空与樱花一起醒来,你将与幸存者一起“向死而生”,靠光线,靠文字,或者靠一瓣温暖的声音…… 
 (摄影 清水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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