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静华

今天白川桥终于开始维修了。熊本地震时它也遇难了。因此一时无法载着众多车辆、众多行人横贯熊本这个城市。白川位于熊本县的中北部，发源于阿苏山根子岳，弯曲地流入熊本市内后再归灌于有明海。其有明海则是横跨福冈县、左贺县、长崎县和熊本县的九州最大的海湾。白川不但是日本的一级名川，一九八五年还被环境省命名为‘百川名水’之一。这样一条大河在熊本市内连接东西南北的桥梁自然是数不尽的了。而其中的白川桥则是一座优雅醒目的大桥。

四年前市政府引进东京著名的建筑公司，在白川桥旁边的国家基地上盖起了一座现代型市立图书馆、并且还邻接地建筑了一座市内最高的熊本塔楼公寓。住在这座公寓东南方向的居民从窗下可以看到白川桥、可以看到从阿苏山上流下来的大河载着众多的桥梁弯弯曲曲地奔向有明海的远景。白川桥受伤后桥的两端立刻拉上了戒严线，禁止车辆和行人过往。于是前往市内的东西两路时，必须绕远于其它桥梁，这使我看到了一个不符合日本人守规矩的景象。

因为我家住的不高所以白川河和白川桥都在眼皮底下。每天清晨和傍晚我常常坐在窗前观看河面上的飞鸟、桥上的车辆，于是就看到了白川桥上终日都有行人过往。这些人中有白领、有中年人、有青年人、有老年人。偶尔也有遛狗的男女老少、也有带着孩子的父母。他们弯着腰从戒严线下钻进钻出，很安然很坦荡。白川桥的两端五百米远处均有完好的桥，可是大家就是要走这条病桥。日本被公认为最守规矩的民族是众所周知的。然而面对这一景象，实在让你难能不产生一番感叹。

还有一个普遍的景象。这就是大家依然住在危险性甚大的家里。震灾后日本建筑防灾协会针对受灾高楼和房屋进行了三原则性的调查后，用绿、黄、红的标符通知大家自己居所的安全性质。如下：

绿色：调查完毕，无碍。

黄色：要注意。结构尚好可外装不稳，需要维修。

红色：危险。随时会倒塌，需要离开。

灾后熊本市县建立了大批的有建筑专业知识的组织，挨家挨户地调查完后颁发上述标符，并留下谏言贴在其建筑物上。通过近两个月的调查工作，大街小巷自然也就都是绿、黄、红的布告了。为了调查灾情，我时常各处徘徊以了解实况。于是便看到尽管被贴上了黄、红标符，可房屋里很是有人毫不在意地生活着、工作着、甚至有说有笑。如果说居住红色房屋可以解释为无奈，那么白川桥过往总还是有奈何的吧！

我认为这两个现象除了告诉我们当人被生活逼迫到尽头时，尊则守序的好习惯会发生质量上的变化之外，还深深地反映了日本人的生命观。宁愿走病桥不愿绕远路，宁愿住在有危险的自家也不愿住进避难所里。可是无论桥落还是房塌都关系到生命的危险。不难看到他们的这些行为里蕴藏着视死如归的概念。关于这种民族思想的特异性，著名学者张石在《靖国神社与中日生死观》一书中曾有过这样的阐述：“日本的‘死者即佛’的思想，是日本独特的佛教文化，在除日本以外的世界上任何佛教国家也不曾见到。在日本的词典上，在解释‘佛’这个词时，有一种解释就是‘死者’。（略）这种‘死者即佛’的观念，一直延续到现在，是日本人生死观的重要组成部分”。（略132－134页）此书二零一五年由香港南奥出版社出版。就靖国神社这个关键词从古代历史谈到现代历史；从东方哲学谈到西方哲学；从古典文学谈到现代文学,论述了中国人和日本人的生死观念。读后发人深省，是一本理论体系严谨的日本学著作。在仔细观察震灾后的一系列现象时就会感到张石的理论深奥卓绝，日本人的骨子里确实充满了不怕死，即“死者即佛”的思想概念。

今天，白川河上骤雨初歇烟波处,飞鸟双双。白川桥上排满了修缮的车辆和器材，但不见员工，他们人数无几，都在桥底下繁忙着呢！打开窗子时会听到嗡嗡的机械鸣响，关上窗子就安静了。他们的劳动诗化了这个晚春初夏交界、梅雨霏霏的沉闷节气。人，虽然自来还去，但震后的局面依然让你难以豁达畅怀。余震似乎远去了，可偶尔还是让你“享受”着被震颤的惊吓，每一天都还有那么三五次吧！

                                              6月1号